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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2-05 16:18:59

第一章

夏城,三月底。

悦心茶楼二楼。

许芳如将面前的信封推到了夏城日报的王总编面前。

“王叔叔,我希望七天后,能够在贵报头版看到这则启事。”

接过信,王总编看了一眼,面上露出狐疑之色,“离婚启事?”

许芳如颔首。

“芳如,我能问问原因吗?”

当初夏城日报创办的时候,许芳如父亲曾经出资大力支持。

王主编很早,就认识许芳如了。

他知道许芳如嫁的,是同为夏城名门的霍家。

她的丈夫霍锦行刚刚留洋归来,眼看着就要有好前程。

这个时候要提出离婚……

“是不是霍家人欺负你了?难道是霍锦行忘恩负义?”

许芳如苦笑,声音发冷。

“既是不能白头偕老,早些分开或许更好。况且,与其最后被扫地出门,不如我先发制人。”

王主编气愤不已,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

“既然是这样,为何要等七天才刊登启事?不如我明天就……”

“不。”打断王主编的话,许芳如垂下了眼帘轻声道,“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些准备。”

王主编起身,“好吧,那么离婚启事会在七天后见报。”

“谢谢您了,王叔叔。”许芳如也站了起来和王主编握手,“这件事,还请您先行保密。”

“放心。”

送走了王主编,许芳如也出了茶楼。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

坐上了丫鬟小桃早就雇好的黄包车,许芳如淡淡地说了一句,“富春街,霍宅。”

“好咧!”

黄包车微微的颠簸中,许芳如闭上了眼睛,任由小雨打在脸上。

年初,留洋的丈夫霍锦行写信回来,说他即将学成归国。

人人都说,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许芳如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满怀雀跃欢欣的她,看到和霍锦行同回的马曼琪。

马曼琪是霍锦行的青梅竹马,二人一同长大,一同上新式学堂。

霍马两家还曾经有过联姻的意思。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之下,霍锦行娶了许芳如。

许芳如从小就偷偷仰慕着霍锦行,一朝愿望得偿,自觉幸福圆满。

只是世事无常,许芳如的父母兄长外出遭遇山匪被绑票。

在缴纳了大笔的赎金之后,还是没有保住人。

偌大的许家家业,都是许芳如勉力支撑起来的。

守孝期满,许芳如十六岁了,她与霍锦行成亲。

当晚,霍锦行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没有碰过她。

第二天,他便启程,留洋去了。

这一走就是四年。

许芳如怎么也没有想到,霍锦行再次归来之时,身边竟又站着马曼琪。

更没有想到,当天晚上的团圆宴后,霍锦行就向她提出了离婚。

让许芳如寒心的是,公婆并未阻止霍锦行的做法。

在婆母的阴阳怪气中,许芳如才知道,如今马家更胜从前——马曼琪的父亲,已经在军政府中担任要职。

一个孤女,一个要员千金。

怎么选择似乎并不需要考虑。

许芳如既失望,又委屈。

自从嫁给霍锦行,她孝敬长辈,友爱小姑。

更是将整个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甚至,霍家外表光鲜,内里亏空极大,她都愿意拿出自己的嫁妆来填补。

怎么就落得个人人都嫌弃的下场呢?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许芳如想去找祖母霍老太太寻求帮助。

“简直胡闹!”

“在夏城,还没见过哪家夫妻要离婚的!许家曾对我们霍家有恩,锦行你能留洋,许家更是出了大力气的!”

“回来你就要和许氏离婚,是想让夏城人都指着咱们鼻子骂一句凉薄吗?”

“况且……你不当家不知道,当年你父亲惹了祸事,掏空了咱们家大部分家底。能够维持如今的体面日子,全靠着许氏。”

“你与她离婚,难道日后一家子去过穷酸日子吗?”

“离婚一事,断不许再提!”

许芳如站在老夫人住处外,听着这些诛心之言,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上下都被冻僵。

她不知道,更没想过,向来待她如亲孙女一般,慈眉善目的老祖母,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祖母,曼琪受过西洋教育,她是绝不可能做小的!”

颤抖着身体,许芳如听到霍锦行苦恼的声音。

然后……

“不必做小。你将曼琪对你的助力和许氏分说清楚,你再哄一哄她,就说只是个名分,你的心里只认她才是你的妻子。许氏爱你至深,必然不舍得耽误你的前程。”

“我再劝她,只认她一个孙媳。她心软,绝不会忤逆。这事儿,也就成了。到时候你与曼琪在外,两下里并不碍眼,岂不是两全其美?”

许芳如只听得目眦欲裂。

“小姐,咱们快到家了。”

小桃的声音唤回了许芳如的意识。

她睁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霍家大门,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二章

扶着小桃的手,许芳如下了黄包车。

雨还没有停。

主仆两个用手遮在额头前面,快步往住的院子走。

才一进了她住的听竹馆,就看到院子里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地的东西。

都是许芳如的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

小桃惊讶大喊,冲过去拦住两个抬着箱子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婆子。

“闪开!”

婆子把小桃扒拉到一旁,将箱子随意丢在了院子里。

箱子被摔开,里头的衣物散落了出来。

小桃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少奶奶的东西也敢动!”

婆子鄙夷地看了一眼小桃,嗤笑:“我们怎么敢私自动少奶奶的东西呢?这可是太太吩咐的。”

看着凌乱的院子,许芳如并没有同小桃一样愤怒。

“母亲吩咐了什么?”

她平静地问。

到底她还是少奶奶,婆子没敢像对小桃那样轻慢。

婆子讪笑了两声,“太太说,客房那边偏僻冷清,又挨着荷花池子,湿气太重,不适合让贵客居住。让我们紧着把这个院子收拾出来,请马大小姐过来住呢。”

说完,也不再看许芳如的脸色,又都自顾自去清理许芳如的东西了。

“太过分了!”小桃的眼泪围着眼圈打转,“太太怎么能这样?”

是啊,霍母怎么能这样呢?

听竹馆,是霍家几代当家主母住的地方。

怎么能让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搬出,让给个外人居住?

司马昭之心,都不肯遮掩半分了。

小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跺了跺脚,“我去找老太太做主!”

拉住要去和霍祖母告状的小桃,许芳如目光冷冷,看了看还在不断往外搬东西的下人们。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母亲。”

许芳如自认恭顺,但也没有被人这样欺辱还要忍气吞声的道理。

她心里有火气,连伞都不肯取,迎着雨快步来到了霍父霍母的住处。

才刚进院子,就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

抿了抿嘴,许芳如走了进去,就看到屋子里霍母正笑眯眯地看着霍锦玉。

见许芳如进门,母女两个谁也没有搭理她。

霍锦玉转了个圈,“娘,我这打扮好看不?”

霍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和平时大不一样。”

今天的霍锦玉身上穿着粉红色洋装,头发还卷了精致的发卷儿。

看上去,唇红齿白,比往常多了几分俏丽。

霍锦玉又指了指耳朵上的坠子,“曼琪姐姐说,现如今西洋的夫人小姐们都流行这种钻石的饰品,又好看又时髦。”

说到这里,她轻蔑地瞥了一眼许芳如。

“要不说留洋过的人就是不一样呢。曼琪姐姐可不像某些人,送东西不是金银就是翡翠的,一看就俗气得不得了。”

说完,还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声调。

“真是上不得台面啊。”

许芳如咬住了嘴唇。

几年来她小姑子一直很是疼爱,送衣裳送首饰。

她以为,霍锦玉总该对有些真心。

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

当初想要好衣裳新首饰,霍锦玉这小姑娘就会对着自己甜甜地喊大嫂。

现下有了洋气时髦气派十足的马曼琪,自己就成了霍锦玉嘴里的“俗气”和“上不得台面”。

呵呵……

真是一腔热心喂了狗。

霍母没有制止女儿对许芳如的嘲讽无礼,耷拉着眼皮开口。

“你是为了搬家的事儿来的吧?是我的意思。曼琪是府里的贵客,又是锦行的同学,日后两个人还要一起共事。住得近些,才好照应。芳如,你不会不同意吧?”

许芳如紧紧握着拳。

半晌才开口,“祖母和夫君也是这个意思吗?”

第三章

“怎么回事?”

霍锦行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与他一同进来的,是勾着他手臂的马曼琪。

没想到许芳如也在这里,霍锦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后便恢复了自然。

倒是马曼琪,见到许芳如后非但没有半点尴尬之色,反而将霍锦行挽得更紧了一些,整个人都贴在了霍锦行的身上。

霍锦玉颠颠儿地提着裙摆跑过去告状。

“大哥,你来得正好。娘让大嫂把听竹馆腾出来给曼琪姐姐住。大嫂不愿意,正在质问娘呢。”

说完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许芳如,等着霍锦行出言教训。

霍锦行倒是愣了一下,看向霍母。

霍母虚咳一声,正要解释,马曼琪率先开口。

“哎呀,伯母您也太贴心了!”

她干脆松开了霍锦行,走过去坐到霍母身边,“知道我从小就受不了冷清,最喜欢热闹了。只是……”

她看向许芳如,不着痕迹地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意。

“许姐姐不愿意的话,还是算了吧。毕竟,总不好为了我这个外人,让您落下埋怨嘛。”

一面说着,一面还晃了晃霍母的胳膊。

“好孩子,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外人过。”

霍母慈爱极了,拍怕马曼琪的手,“听竹馆又宽敞,离着锦行的书房又近。你们亲近了,我比什么都高兴。”

“娘说的也对。”怔愣了一下的霍锦行回过神来,也笑起来,“曼琪你离开夏城多年,很多人和事都陌生了。咱们两个近一些,我也好关照你。”

厌恶地看了一眼许芳如,声音就冷淡了下来。

“都说你是个贤惠的人。只是让你换个地方住,怎么就闹到了娘面前来?”

“心思这样狭隘,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一句话,将霍锦行对许芳如的不喜与轻视透出个明明白白。

许芳如死死握住拳,恨不得上去给霍锦行两巴掌。

她没有忽略掉马曼琪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垂了垂眼帘,硬生生吞下咬破嘴唇带来的血腥之气。

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许芳如脸上已经恢复如常。

还没有到和霍锦行直接翻脸的时候。

她平静地问,“夫君,你怎可如此看我?”

“我从外面回来,看到有人将我的东西都从屋子里扔了到了院子里,衣裳首饰都浸在积水里,问了一句,两个婆子说都是婆母的意思。我想着婆母慈爱,怕是下人污蔑婆母,故而过来想要一问,绝对没有质疑婆母的意思。”

顿了一顿,她又看向霍母,“婆母,请您为我说句公道话吧!”

“自打我来,可曾有说过一句过激的话吗?”

霍母脸色一僵,张了张嘴。

确实,从进门到儿子进来,都是自己的女儿在阴阳怪气,许芳如一声未吭。

“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锦玉当下不干了,跳了起来指着许芳如怒道,“难道你是说,我和娘冤枉了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芳如转向霍锦行。

她的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但依旧是从容端庄的。

“夫君,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质问过婆母!”

在她清亮的眸光注视之下,霍锦行皱了皱眉。

他觉得,不管是母亲还是妹妹,或是许芳如,都有些太过计较了。

平白地给他找麻烦。

“你别狡辩了!”霍锦玉不肯放过这个讨好马曼琪的机会,手指尖几乎指到了许芳如的鼻子上,“你跑过来,不就是为了质问娘?就算没说出来,你心里这样想了,也是不孝!”

许芳如被气得简直要笑了。

“我头次听说,居然还有这样的道理。”

“好了。”

霍锦行不耐地打断了许芳如的话,“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不疼不痒的闹什么?真是无聊!”

“一间屋子,让给曼琪住又怎么了?家里那么多的院子,难道还能少了你的住处?这也要闹上一场,平白惹娘生气!还不快走!”

“哎呀,锦行你这是干嘛?”马曼琪起身,嗔怪地瞪了一眼霍锦行,“这般对一位女士说话,可太不绅士了!”

她又故作愧疚地对许芳如说,“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换个地方住会让你这样生气。这样吧,我不住听竹馆了,你也别和伯母锦行置气了,好不好?”

这一番话令霍家几人都很是满意。

尤其是霍母,欣慰地点头,“不愧是留过洋的姑娘,行事就是有气度”

看着几个人惺惺作态,许芳如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实在忍不住了,她捂着嘴冲出了屋子。

马曼琪看着许芳如的背影,眼睛转了转,“她不会是哭了吧?我去劝劝她。”

第四章

许芳如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外面的水池旁。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令她的眼睛刺痛无比。

虽然早在霍锦行回来的当晚,她就已经知道他变了心。

虽然已经决定离婚,彻底脱离霍家。

但被霍家母女颠倒黑白,又被霍锦行当着马曼琪的面训斥指责,许芳如的心还是刀割一样的疼。

原来,真心并不能换回真心。

几年前霍父将大笔的银钱投入到一桩南洋的买卖中,血本无归,霍家险些破产。

马曼琪立刻与霍锦行划清了界限,举家离开夏城。

那时候,霍锦行是怎么说的?

他对安慰他的许芳如说,还是她温婉善良,人又宽和。

如果有机会,他绝不会喜欢马曼琪那样自私的女人。

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她就变成了霍锦行嘴里心胸狭隘难登大雅之堂的女人。

在水池旁站定,一连串的干呕令许芳如眼中沁出了泪花儿。

她喘过一口气,脸上溢出一抹苦笑。

七天后她的离婚启事就要登报了。

她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此时对她而言最要紧的,是将她许家的产业与霍家分割清楚。

“你这是哭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笑的声音。

许芳如霍然转身,看到的就是举着西洋雨伞走近的马曼琪。

马曼琪上下打量着许芳如,眼中的嘲讽不加掩饰。

“夏城里人人称道的霍家少奶奶,现在怎么这样的狼狈呢?”

“看看你,这一身的泥泞肮脏……”

马曼琪掩口而笑,“难怪锦行不喜欢呢。”

许芳如静静地看着眼前正在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女人。

她没有穿夏城里大户人家女子常穿的裙子。

而是雪白的衬衫,衣摆塞进了米色长裤里。腰间高高地系着条黑色的精巧皮带,和脚上的高筒马靴相得益彰。

头发也同样是考究的卷发,束得很高。

整个人看起来时髦又气派。

相比之下,许芳如确实狼狈。

衣裳头发都被打湿了,贴在身上。

“你也别伤心,想开些。”马曼琪走到了许芳如身边,拍了拍她的脸,娇蛮地笑着,“原本锦行就不爱你。是我离开了,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你。”

“为什么?”

许芳如突然开口,令马曼琪一愣,“什么?”

许芳如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问:“你明明知道霍锦行已经成亲,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父母包办的,也叫婚姻吗?”

“锦行都告诉我了,是你在他最伤心的时候趁虚而入,才靠着你家的钱财嫁进了霍家。倒贴嫁人,你这里……”

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马曼琪不屑道,“实在腐朽。明明是个年轻人,却不肯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猜你这样的女人,满脑子里都是三从四德吧?现如今的社会上,充斥着你们这样刻板古旧的女人,真是悲哀!”

“你配不上锦行半分。若是有自知之明,你就该早些和锦行离婚!”

“然后呢?我和霍锦行离婚,给你让位吗?”

“好一张伶牙俐齿。”

马曼琪傲然,“我和锦行一同留洋,情投意合。他现在爱的是我,我也爱他。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也得承认我和锦行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不肯离婚也没有关系,大不了……”

说到这里,不远处有脚步声和交谈声传了过来。

马曼琪眼珠儿转了转,嘴角弯起,注视着许芳如的目光中闪动着恶毒的光。

“大不了,让锦行休妻!”

许芳如本能地觉察出不对,在她惊讶的时候,马曼琪尖叫,“不要推我!”

人就往水池子里倒了下去。

来不及犹豫思考,许芳如立刻伸手,抓住了马曼琪的腕子。

马曼琪朝她一笑,低声道,“你猜,锦行会救谁呢?”

噗通噗通两声,两个人同时掉进了水里。

挣扎之间,许芳如看到霍锦行如火烧一般窜了过来跳下水。

第五章

池中的水约有一人多深,有些凉。

许芳如不通水性,儿时还曾经堕水险些淹死。

奔过来的丈夫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更别提施救。

许芳如几次挣扎不成,在悲愤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许芳如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陌生的床上。

头疼欲裂,嘴唇也干痛。

“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桃端着水进来,见到许芳如睁着眼睛,连忙到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总算退热了。”

见小桃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长时间。

许芳如抬了抬手,擦去了小桃眼角沁出的泪花。

“这是哪里?”

担惊受怕一整夜的小桃捂着脸又哭了,“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害得您昏迷不说,还把咱们赶到了梨香苑来。”

梨香苑,霍家最偏僻的院子,紧挨着佣人房。

许芳如刚想安慰一下小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咣当的一声响。

循声看去,霍锦行正扶着马曼琪走进来。

看到醒了的许芳如,马曼琪立刻惊喜地对霍锦行道:“锦行你看,我就说她没事吧!”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喜悦的泪光,玲珑有致的身体却紧紧地贴在霍锦行身上。

“许女士,芳如,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昏迷了一夜,锦行都要担心死了!”

“曼琪,你就是太善良了!”霍锦行小心翼翼地将马曼琪扶到屋子里,让她坐下,自己则来到了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芳如,眼神中满是厌恶。

“既然没事,就起来和曼琪道歉!”

许芳如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很是不解,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以前有多么喜欢,现在为何就会有多么憎恶。

错开视线,她淡淡地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去道歉!”

霍锦行的脸上染了愠怒,大声道,“我都看见了!曼琪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竟然把她推进水里。这有多危险你不懂吗?去跟曼琪道歉!”

“你看见了?”许芳如唇边露出一抹讥讽,“你真的看见了吗?”

如果看见了,就应该能看清,当时是马曼琪拉着她往水池里跌落的。

霍锦行被噎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他是听到马曼琪惊叫后才往这边跑,赶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在水里了。

但……

“就算我没看到,用脚想也知道必然是你因为我爱上了曼琪,所以心生嫉妒要害她!”

这话简直令人作呕。

许芳如的胃里也真的一阵翻江倒海。

她挣扎着起身伏在床头干呕起来。

马曼琪尖叫一声,跳了起来躲到角落里。

见许芳如并没有真的吐出来,马曼琪走过去,拉了拉霍锦行的袖子。

“锦行,事情过去就算了。我都不在意,你何必抓着不放呢?”

“不行!”霍锦行断然拒绝。

他叹息着揽住马曼琪的肩膀,“就是因为你不在意,才纵得她愈发的恣意妄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中温柔无限,落在马曼琪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视线一转,看向许芳如又充满了不耐。

“许芳如,你没上过正经学堂,也好歹知书识字。你以为这种小把戏就能骗过我?”

“曼琪跟你可不一样。她从小接受的就是新式教育,追求的是自由平等和独立。她们这样的新女性,心中都有一番天地!她们这样的新女性,眼界怎么可能只在这片大点儿的内宅女子争宠上?”

“你害得曼琪发热病倒,一整夜里做着噩梦,睡着又被吓醒!就算是这样,她早上清醒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怎么样了。”

“许芳如,自己做的错事,就要敢于承认!如果真的像外人说的那样贤惠明理,就起来和曼琪道歉!”

“看在你能够知错就改的份上,我还能容你继续做你的霍家少奶奶……”

“锦行!”马曼琪惊呼,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惊讶的泪水,“你说什么?”

什么叫还能容许芳如继续做霍家少奶奶?

第六章

“曼琪,我稍后会和你解释清楚的。”

看着马曼琪骤然苍白下来的脸色,霍锦行有些愧疚。

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怀里一软,却见马曼琪已经晕了过去。

“曼琪!”

这下霍锦行顾不上什么道歉不道歉了,打横抱起马曼琪就要往外跑,才跑了两步又回头,狠狠地瞪着许芳如。

“你最好祈祷曼琪没事!不然,以她父亲的地位,你承受不了后果的!”

霍锦行撂下狠话后,匆匆离开。

“小姐……”

小桃担心地叫了一声,“看样子大少爷不会善罢甘休的。”

“恰恰相反,他暂时不会过来了。”

许芳如看着大开的房门,平静地说。

一出了梨香苑,马曼琪就“醒”了过来。

她愤怒地推倒霍锦行,冲回了听竹馆,拖出自己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曼琪,你听我解释!”

霍锦行不管不顾地将她保住,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马曼琪渐渐安静下来。

她狐疑地看着霍锦行,“真的?”

“当然是真的。从小到大,我爱的只有你一人!”

将马曼琪搂在怀里,霍锦行许诺,“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和她离婚的。”

马曼琪顺势提出,要霍家出面,举办一个新式的聚会。

“锦行,夏城里的年轻人,都还在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可以做他们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急先锋!你不觉得这是冲击整个夏城旧思想的机会吗?”

霍锦行答应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没有再去过梨香苑。

不只是他,整个霍家都没有人在梨香苑出现过。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那里还住着许芳如主仆两个。

小桃为此愤愤不平。

许芳如倒是毫不在意。

因为,她终于等到了一封回信。

霍锦行和马曼琪一起回来的当晚提了离婚,许芳如哭了一夜。

从霍父霍母的态度中她隐隐猜到了,自己的婚姻是保不住了的。

迟早,他们会将自己踢出霍家。

于是早在霍锦行回来的第三天,她便下定了决心,寄了一封快信出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许芳如开始细心地整理着自己下一步要开设工厂的计划。

皂厂。

目前国内还没有真正的皂厂。

如果她能建起第一家皂厂,利润无法估量。

“少奶奶。”

有个小丫鬟来了,“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呢。”

许芳如的笔头顿了顿,将方子收好,和小丫鬟一起,来到了霍老太太住的小佛堂。

“祖母。”

看着在烟气缭绕中敲着木鱼念经的霍老太太,许芳如感到有些可笑。

慈悲面,蛇蝎心。

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芳如啊。”

终于念完了经,霍老太太示意许芳如扶着她坐下。

“锦行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许芳如恰到好处地做出难过的表情,低下了头。

“你也不要难过。男人嘛,总有年轻糊涂的时候。咱们女人要做的,就是牢牢地把家守好。这是他的根,他迟早会回来的。”

“祖母说的是。”

霍老太太很是满意许芳如柔顺的态度。

她笑了起来,满脸的褶子。

“芳如啊,我知道你满心里都是锦行。他被外头的女人蒙了眼,看不到你的好处。可越是这样,你越得让他知道你正室大妇的风度。”

听到这里,许芳如敏锐地察觉出,这老太太是有事要让自己去做了。

果不其然,就听霍老太太说道:“锦行打算在家里办个宴席,请一请夏城里那些年轻人。那个姓马的女人上赶着要操办,被我驳了。这事儿啊,只能由你这个霍家的少奶奶来出面才行!”

原来是这样。

许芳如明白了。

马曼琪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手伸进霍家来,不知道霍父霍母的意思,但是霍老太太明显是不答应的。

抬自己出来,既警告了马曼琪不要以为霍家人都是傻子,又能让自己和她打擂台。

算盘珠子都要打到自己的脸上了。

“不知这宴席什么时候办?”

“就在三天后。”

许芳如笑了。

这不是巧了吗?

三天后,正是自己离婚启事登报的日子。

第七章

许芳如接手了筹备party的事,马曼琪气得直跺脚。

霍锦行只好安抚她:“这些操心费力的让她去做,到时候你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去主持这次party,岂不是又轻松又风光?”

“那倒也是。不过,既然你祖母说她周全,那这次聚会索性多请些人。也叫我看看大名鼎鼎的夏城霍家当家人,人脉是不是真的广。”

她重新甩出了一份宾客名单。

名单上,政府要员,商贾名流,凡事夏城里叫得上号的一个没少。

“会不会太隆重了些?”霍锦行犹豫。

马曼琪丝毫不在意,“越隆重越好。”

拿到新的宾客名单后,许芳如直接就笑了起来。

既然霍锦行和马曼琪这样着急出风头,那么自己怎么好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呢?

一面让人重新写了帖子送去各家,许芳如一面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小桃一番。

请帖上的落款,许芳如写的是霍锦行和马曼琪二人。

两个人的家世背景,以后要在市政府中的差事职位,早被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打听得一清二楚。

况且霍锦行和马曼琪回来后,每天都是出双入对的,夏城里早就有了流言,说是霍锦行有意新娶。

这次霍家的宴会,大家索性都来看热闹了。

宴客的地方在霍家一处专门用来听戏的院落。

马曼琪用心打扮了一番,和霍锦行一起站在门口迎客。

她今天没有穿平时的裤子衬衫,而是改穿了伞裙。

雪白的裙子,一直到手肘的手套,精致的卷发上还戴了一顶专门用来装饰的蕾丝边帽子。

旁边西服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霍锦行与她并肩而立。

许芳如站在角落,注视着那两个与宾客谈笑风生的人,心想,倒也是一对璧人。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许芳如循声望去,见不远处一群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正围在霍锦玉身边。

“锦玉,你大哥留洋回来,愈发风度翩翩了。”

“是呀,就我看来,整个夏城里都找不到霍大哥这样的年轻人了。”

两个小姑娘羞红着脸夸霍锦行。

霍锦玉高高扬着下巴,得意洋洋,“那是自然。我大哥学识高见识广,以后还要在市政府里任职呢。”

“霍大哥身边的那位,就是留洋回来的马小姐吧?这样的场合,她怎么穿得这样素净?也太不吉利了吧?”

霍锦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说话的女孩儿,不屑道,“你懂什么?曼琪姐姐身上的可是最流行的淑女装,人家西洋的女郎们都这样穿,又时髦又气派。”

她视线一扫,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许芳如。

见许芳如身上依旧是一袭旧式裙袄,当下就提高了声音,“叫我说啊,咱们也该好好地学一学了,别成天打扮得老气横秋的,像我大嫂一样,难怪我哥不喜欢呢。”

顺着她的视线,小姑娘们也都看见了许芳如。

约莫是有些尴尬,都迅速散开了。

霍锦玉见同伴们看见许芳如就像老鼠见了猫,顿时就来了气。

她大步走到许芳如跟前,不悦地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许芳如没有计较她的无理。

看看大门口,小桃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朝着她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许芳如眼睛一弯,眸间仿佛被点亮了一簇火焰,整张脸都明亮生动了起来。

接过小桃送过来的报纸,许芳如极快地看了一眼,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霍锦玉皱眉,“喂,我在和你说话!”

许芳如恍若未闻,视线始终落在游走于夏城权贵中间的霍锦行和马曼琪身上。

“你嫉妒了吧?”

霍锦玉挡在了许芳如面前,见周围没人,满带恶意地压低声音,“嫉妒也没有用!只有曼琪姐姐这样的人,才配站在我大哥身边!”

许芳如微微一笑,穿过宴客厅,稳步走上了事先搭好的台子。

“诸位。”

许芳如扬声。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马曼琪低声问霍锦行,“她怎么上去了?”

霍锦行也怔愣了。

看着许芳如唇瓣处的笑意,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听到了许芳如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今日诸位应邀上门,霍家蓬荜生辉。芳如在这里,感谢各位数年来对我的关照。在此,也有一件小事要宣布。”

“那就是……”

她扬起手中的报纸,“即日起,我与霍家锦行,解除婚姻关系。”

第八章

宴会厅中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许芳如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当众宣布离婚,一时间宴会厅里落针可闻。

“许芳如,你说什么!”

率先反应过来的马曼琪尖叫起来,“你凭什么要离婚!”

许芳如正色地看着咬牙切齿的马曼琪,神色平静,语气温柔。

但声音却不小,说出来的话,让这厅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马小姐,你和锦行既有青梅竹马之情,又有一同留洋之意。比起你来,我确实没有让人称道的学识和经历。”

“我虽不愿妄自菲薄,却也不得不承认,锦行所说,是对的。你才是和他最相配之人。”

“因此,我自愿离婚,成全你们。”

说着,许芳如眼眶微红,脸上却漾起了笑。

这笑里既有释然,又似含着幸福。

她对着宴会厅中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诸位,如今是新时代,百废待兴,我辈除了要有追求平等和自由的勇气与权利,更应有广阔的学识。芳如不才,离婚之后,我将会投入更多精力修建学堂、医院等。为民众之生活,略尽一番绵薄之力。”

轻红色宽袖窄袄,玉色百褶长裙。

身上绣着的梅花顺着她的肩膀逶迤而上。

许芳如站在台上,整个人熠熠发光。

宴会厅里四处响起了窃窃私语。

“原来,是霍家大少爷提出的离婚啊……”

说这话的人,声音拉得长长的,脸上神色意味深长。

旁边同伴低声道:“早就听说,霍家大少留洋回来后对大少奶奶颇为不满,嫌弃她没念过洋学堂,配不上自己哪。”

“要我说这就是放屁的话。霍许两家几代人的交情了,大少奶奶就算没有念过洋学堂,那也是跟着私塾先生读过书的。况且她年纪不算大,却撑扶着两家的家业。这样的能为,是那念过洋学堂的人就能比的?”

“嗐,说来说去不过两个词。”

“愿闻其详!”

“喜新厌旧,攀龙附凤呗。”

……

听着这些诛心之言,人群中的霍母眼睛往上一翻,人就晕了过去。

一阵人仰马翻。

让人将妻子送回去,霍父叹了口气,走上台子。

他在许芳如跟前站定,脸上似有愧色,又有责备。

“芳如,你这孩子,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说出离婚两个字?亲事,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就算你和锦行有朝一日真的走到离婚的地步,是不是也该先问问我们做老人的呢?”

“你虽然是我的儿媳,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你与锦玉一般无二,都是我的女儿。”

霍父不愧是根老油条,几句话便将局势逆转了——既表明了离婚的事只是许芳如一方的意思,又将霍家立在了疼爱晚辈,信守承诺的位置上。

果然底下的讨论声,瞬间变了风向。

“是啊,虽说霍家大少行事有些不稳妥,可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怎么就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我看,还是大少奶奶善妒,不能容人啊。”

许芳如全程没有插一句话,她在等着霍父接下来要说的。

“总之,我们是不会同意你和锦行离婚的。芳如,不要意气用事。许家嫡系已经无人,族人更不在本省。离开了霍家,你要如何立足?我断然不能看着你落魄了。”

这话里,就有威胁了。

许芳如笑容未变,欠了欠身,“伯父此言差矣。我和锦行是夫妻,您疼爱我。不是夫妻,难道我落魄了,您就对我不管不问了吗?我猜您不会如此绝情。”

她也刁钻,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

霍父背对着客人,沉了脸,“芳如!不得任性!”

说着,朝身后的几个下人使了个眼色,朗声道:“少奶奶近日操劳过度,精力不济,快带她回去歇歇!”

下人们应了一声,要上前来。

许芳如警惕地后退一步,眸光变得冰冷起来。

霍父不耐烦了,他挥了挥手,一字一顿道,“将少奶奶请回去。”

“爹……”

始终处于茫然状态的霍锦行终于回过味儿来。

他叫了一声,嗫嚅着,“不然,就按照许芳如说的……”

“你闭嘴!”

霍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许家家业岂止千万?

这笔家业必须留在霍家!

要不是儿子沉不住气,回来就和许芳如谈离婚,他有多少手段能让许芳如无声无息地消失?

何至于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喝退了儿子,霍父摆摆手。

下人们将挡在许芳如跟前的小桃拨开,就要去抓许芳如。

“啪啪啪”

从门口传来一阵鼓掌声。

“霍家的party,果然有趣啊!”

来了!

许芳如的眼睛立刻亮了。

第九章

宴会厅的门口,站着三个年轻军人。

当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俊美,意态风流。

但眸光流转间,又给人一种吊儿郎当之感。

他正拍着手,走进宴会厅。

“早听说霍家大少奶奶……哦,或许该称一声,许女士。”

他对着许芳如一欠身,似有所指地继续道,“乃是少见的巾帼能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军爷,您是……”

霍父皱眉。

霍家也和军中一些人物打过交道。

但是眼前的年轻人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行云哥哥?”

马曼琪惊喜地跑了过来。

“你是来找我的吗?”

“你?”

年轻军官目光中充满疑惑,“你是谁?”

马曼琪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咬了咬嘴唇,眼眶红着,“行云哥哥,我是曼琪啊,马曼琪!”

怕人想不起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父亲是军政府的秘书长。我们在军政府里见过的!”

“马明远的女儿啊……”

年轻军官哦了一声,就在马曼琪即将漾出笑脸的时候,说了一句,“不记得了。”

有个女孩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马曼琪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强忍着羞惭,质问男子:“不是我父亲让你来找我的吗?”

“马明远真没有那么大的脸。”年轻男人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我是为了许芳如来的。”

他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了台上的许芳如身上。

“龙少帅!”

霍父已经猜到了眼前年轻的军官的身份。

他心中先是震惊,随后疑惑。

这样的人物,是为许芳如而来?

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又不得不挂上谄媚的笑,霍父态度很是恭敬,“不知龙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少帅勿怪,请往里面坐!”

一面说着,一面给儿子使眼色。

霍锦行正低声安慰因羞臊哭泣的马曼琪,见状不得不上前,“龙少帅,有礼了。”

他一向看不起这些军阀,认为都不过是些山匪流氓一类的。

因此,态度上很是高傲。

龙行云倒是不在意,对霍父摆了摆手,“霍老不必客气。本少帅今日,是奉命前来。”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许芳如身上,“许女士,本少帅是为了你而来。”

“芳如?”

霍父眉心微蹙,他总觉得龙行云来者不善。

难道是许芳如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

他立刻大声喝问:“可是你做了什么糊涂事?还不快来给龙少帅赔不是!”

又赔笑着对龙行云道,“龙少帅,许氏年轻,若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大帅,您只管处置。”

无论如何,总不能因为许芳如得罪了少帅。

霍父先亮出了自己的立场——不管许芳如做了什么,龙少帅要怎么找她的麻烦都可以。

霍父心中暗道,如果能就此处置了许芳如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着他满脸的算计,龙行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他像是一柄藏锋于鞘的利刃。

随时都可能亮出刀锋,尽显杀意。

一笑之下,却又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暖。

在场的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不被龙行云的笑容折服的。

尤其,是霍锦玉。

她半张着小嘴,已经看呆了。

“许芳如女士,请到这里来。”

龙行云高声道。

许芳如落落大方地走到了龙行云面前。

她欠了欠身,“龙少帅,初次见面,向您问好。”

“真是有趣的人。”

龙行云没有再多说什么,右手一甩,身后的两个副官模样的人一个向后转身,大步离开。

没过多久,二人抬着一面匾额又回来了。

宴会厅中众人定睛一看。

匾额上有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义商。

“许女士深知地方平百姓安,拿出许家一半家产供应军用,以保我军治下康宁,实乃女中豪杰啊。大帅说了,这等宽宏眼界,这样大方出手,堪为义商。”

许芳如面上微红,“大帅过奖了。我等行商之人的分内之事而已。若无地方平安,百姓不能安居,商人又如何乐业?芳如只是顺势而为。”

她躬身下去,龙行云忙伸出右手拦住,“许女士不必谦虚。”

“我的天,许家一半身家……”周围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手笔!”

“这气度,就是一般男子也不如她啊!”

许家行商几代,家族底蕴在整个夏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许家名下产业众多,每年收益更是不计其数。

不然的话,许芳如父母兄长都去世后,霍家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孤女就进门来做少奶奶。

一半的家产说捐出就捐出了,许芳如的大手笔震惊了所有人。

最震惊的莫过于霍家人了。

尤其是霍父。

他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许芳如……许芳如!

再看向许芳如的时候,霍父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第十章

迎着霍父几乎要吃人的视线,许芳如弯了弯嘴角。

当初她偷听到了霍老太太劝霍锦行不要离婚的话,便清楚了,如果不离开霍家,她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悄无声息地死在霍家后宅里。

所以,在痛苦过后,她直接给龙行云写了一封信。

许芳如提出,将许家一半家产做投名状,与龙行云合作。

龙行云很快回了信,并说明今日会亲自到夏城来商谈合作事项。

他果然按时来了。

同时,也解了自己在霍家的僵局。

“自我嫁入霍家,蒙长辈看重,两家家业都是我在打理。这是霍家所有产业,近几年的账目。”

许芳如示意小桃将账本拿了过来。

“正好今日夏城中有头有脸的长辈平辈们都在,不如就请他们做个见证。我与锦行离婚,财产就此明析,日后也好没有口角。”

“你这是……”霍父咬着牙,“蓄谋已久?”

他心中暗恨。

往常见许芳如柔顺,又知道她深爱霍锦行,这才没有多加留意。

没想到她的心机竟然这样深沉,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勾连上了少帅,又暗中清理了账目!

就像她说的,现在整个夏城里数得上的人都在。

她这是在胁迫霍家!

“好,你很好啊芳如!我们真是一腔真心,白白地错付了!”

霍锦玉在旁阴阳怪气,“前几天还为了我大哥吃醋,将曼琪姐姐推进水里。现在又和少帅……哼,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看不起你!”

话音才落,眼前一花,脸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巴掌。

霍锦玉的嘴边淌出血丝。

“你打我?”霍锦玉一张嘴,一颗雪白的牙齿就掉了出来。

脸上的火辣辣疼痛,嘴里的甜猩令她无措之后,大哭起来。

龙行云将羊皮手套摘了下来扔到地上,垂着眼冷声道,“晦气。”

“你怎么跟女孩子动手?”

见妹妹被打,霍锦行大怒。

“你堂堂男子,你的风度呢?”

“狗屁的风度。”龙行云冷笑,“老子是个丘八,又不是酸丁,要风度能打胜仗?”、

他挑起眼皮,明明是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眸中寒光却如同染着冰霜。

“老子是谁?堂堂龙家军少帅,也是个黄毛丫头能编排的?”

他说话的时候,身后的两个副官的手同时扶上了腰间的手枪。

霍父忙道,“锦玉年纪尚小,言语之间得罪了少帅,还请您大人大量……”

龙行云不在意地摆摆手,“老子没那么多功夫听你废话。许女士……”

他抬起下巴,对着许芳如,“我带了人来,这许家半副家业,是在这里清点,还是在别处啊?”

“若少帅拨冗,往许宅一叙,自是最好。”

许芳如接过小桃手里的账册,亲自捧到霍父跟前,“霍伯父,这些账目请您查验。若有不妥之处,芳如可当着所有宾客解答。”

霍父很清楚,许芳如能够当面拿出这些账册,账面上肯定是找不出丝毫错儿的。

但,就这么放走许芳如,就这么丢掉许家的金山银山,霍父心中犹如火烧油煎,疼得厉害。

“霍老,怎么不接着啊?”

龙行云突然凑过来,“难道霍家也想如许女士一样,将家产捐赠出来?”

“不!”

霍父立刻把许芳如手里的账册接了过来。

他苦着脸,勉强咽下喉咙里涌出的腥甜,“少帅玩笑了。霍家寒薄,怎么敢和许家相比?”

“本少帅也是这样想的。”龙行云又是一刀插在了霍父心口上。

随后他便含笑看向许芳如,“那么许女士,现在就去许宅?”

“少帅的人手,可否借我一用?”

许芳如眼眸如星,“既是离婚了,自该两清。便烦请少帅手下的人,帮我把带来的嫁妆送回许家吧!”

龙行云眯着眼看了她良久,才低声说了一个字。

“好。”

许芳如再次颔首致意。

随后,龙行云的副官亲自带了一队人进来。

来霍家的宾客们就看到,大件的家具摆设,各种古玩字画,几十个箱子……陆续从霍家里抬了出去。

“当初,霍家迎娶许芳如,可没见这么多嫁妆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时候说许家只剩了许芳如一介孤女,怕她嫁妆多了太过招摇。所以,都是提前静悄悄送进霍家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都说许家豪富。这嫁妆,简直流水一样啊。”

“你……”

终于再也忍不住了,霍父抖着手指了指许芳如,眼睛一翻,也晕了过去。

第十一章

在霍家兄妹的哭喊声中,龙行云颇有绅士风度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芳如微一欠身,不客气地走在了前面。

龙行云一怔,玩味地看着她的背影,紧跟了上去。

看着许芳如被他护着离开,马曼琪死死咬住了嘴唇,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许芳如她怎么敢!

她一个没进过学堂更没有留过洋的老女人,怎么敢抢尽了自己的风头?

还有龙行云,好歹她爸爸也是在军政府中有头脸的人,他怎么就能无视自己!

马曼琪气得心口都要炸了。

“爹,爹你怎么了?”

身后的霍锦行叫喊声里充满了惊慌。

马曼琪回头,便看到了霍父嘴角渐渐地流出一丝殷红。

她心念微转,立刻掐了一下自己,眼眶瞬间就红了。

“霍伯父!”她惊声尖叫起来,“锦行,伯父被许芳如气得吐血了!”

马曼琪掩面痛哭,“她怎么能这样?伯父伯母一直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疼爱,又对她委以重任,让她当家。她就算是得到了龙少帅的青眼,要离婚,也该心平气和地说呀!”

几句话颠倒了黑白。

泪水朦胧中,马曼琪满意地看到宾客们再次交头接耳。

她哭得更加伤心了。

霍锦玉在旁也口齿漏风地声讨许芳如。

“她就是个贱人!白眼狼!”

霍锦行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指挥着几个下人将霍父抬了进去。

然后捏了捏眉心,对着宾客们拱了拱手,“让大家看笑话了。实在没有想到,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请各位先行回去吧,改日我亲自登门道歉。”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宾客们各自告辞离开。

霍锦行站在大门口,直到一个下人来叫他,说是老太太请他过去,他才阴沉着脸回去了。

……

一辆小轿车停在许家大门前。

这在夏城还是个稀罕物,引得许多人驻足围观。

龙行云和许芳如先后从车上下来。

“不愧是夏城名族,这宅子比霍家的大上了不少。”

“少帅,请。”

将龙行云让到家里,许芳如命人上了茶摆酒。

“酒,就不用了。我喜欢直来直往,既然许女士要捐赠家业,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个捐赠法。”

“少帅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个爽快人。”

龙行云大笑,“传闻中我大概不是个好东西,最好听的名声,约莫就是莽夫了吧?”

许芳如轻笑。

作为本地最有权势的人之一,龙行云的名声确实不大好。

外间传闻,龙行云为人嚣张,行事恣意,时常和其父龙大帅互相砸茶碗。

“少帅,我心里有两个计划,您听听?”

天气不错,两个人是在湖心亭里商谈。

龙行云靠在栏杆处,看着水里的游鱼,头也没回,“你说。”

许芳如没有半点被忽视的恼意。

“我虽是女子,却也知道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捐出许家一半家业,自然不会违诺。若少帅喜欢速决,那我便将半副家业折现,交于少帅。”

“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来筹措现银。”

“说说别的方法。”

“就是之前我在信中说过的,用这半副身家入股。我与少帅合作,开办工厂。钱、配方、工人,我都可以出。”

“哦?”

龙行云感觉有些意思了。

“听你的意思,已经想好了要开办什么工厂?让我猜猜,面粉厂?染织厂?”

“皂厂。”

闻言,龙行云终于转过了身,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

“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他很高,两条裹在军裤里的腿很长。

许芳如坐在椅子上,看他的时候需要仰着头。

她眼中透着笑意,却没有如龙行云要求的那般开口讲述自己的计划。

想了一下,龙行云也笑了。

“真是……”

“既是合作,便该平等。”许芳如笑意更深,“龙少帅,请坐。”

二人对坐,许芳如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计划书。

“龙少,请过目。”

龙行云接过计划书。

他看得很专注。

许芳如也不急,轻轻啜着茶,安安静静地等着。

过了足有半个钟头,龙行云才抬起了眼。

“说一说,怎么合作吧。”

“少帅以许家半副身家入股。余下的钱、人力和配方技术,都是我来解决。你我各占一半股份,如何?”

沉沉地看着许芳如,良久后龙行云吐出一个字。

“好。”

龙行云只在夏城里待了两天,和许芳如一起去西郊看了皂厂的选址后便离开了。

不过,他将自己的汽车送给了许芳如。

许芳如原本要推辞,但龙行云摆摆手,“我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东西吗?”

第十二章

“知道。”

无非就是留下这个,让整个夏城的人都知道,许芳如是他龙行云护着的人。

许芳如有点看不懂他。

许家半副身家,别说一座皂厂,就算是三座五座,也能建起来了。

自己说余下的钱由她兜底,就是一句空话。

她不信龙行云看不出这一点。

但他依旧应下了五五占股,五五分成的条件。

看不懂,许芳如索性就不去想了。

“知道就好,许女士保重。”

他坐在马上,脊背挺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本少帅就等着您为我日进斗金了。”

“少帅保重。”

许芳如颔首,目送着龙行云一行人打马而去。

“芳如。”

就在许芳如转身要回府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转头看去,就见霍锦行从一侧的巷子里转了出来。

他神色憔悴,眼底挂着淡淡的乌青。

“你怎么在这里?”

许芳如皱了皱眉,“可是我整理的账册有问题?”

霍锦行并没有回答她。

他沉沉地盯着龙行云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一身素雅的许芳如,脸色十分不好。

“这两天,他都住在这里?”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许芳如觉得,此人大抵是病了的。

她转身就进了许宅,不想理会这个呆呆傻傻的人。

“芳如,你等我一下!我有事来找你!”

眼看着许芳如进了许宅的大门,霍锦行才回过神一样,追着上了台阶。

“哎,这是许家。要见我们家小姐,请先生先拿拜帖来。”

小桃张开双臂横在了门前。

“什么拜帖?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霍锦行大感好笑。

他试图饶过小桃直接闯进去,但小桃身形灵活,左右地拦着他,就是不许他进去。

眼看着许芳如的身影脚步都没有顿一下,霍锦行急了,用力把小桃扒拉开,“闪开!”

“许芳如,你要是不想让人看热闹,就叫我进去!”

许芳如停下了,转过身,无奈地吩咐:“小桃,让他进来吧。”

带着霍锦行来到花园里,许芳如问霍锦行,“为什么执意要见我?”

她厌烦地揉了揉眉心。不明白霍锦行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的无赖了。

“你不请我去里面坐吗?”

霍锦行进了许宅,只以为许芳如是对自己余情未了,当下就挑了挑眉毛。

“哪儿有人见客人,是露天的,连张椅子都没有?”

许芳如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控制不住了。

很想在霍锦行挑眉歪嘴的时候抽他一巴掌。

“就在这里吧。我很忙,霍大少有事直接说便是了。”

霍锦行不悦,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垂了垂眉眼,握拳虚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心情。

“芳如,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在回国后就像你提出离婚。祖母他们已经狠狠教训了我。对不起。”

他退后一步,对着许芳如深深地鞠了一躬。

许芳如一动不动地受了。

“芳如,我们和好吧。”摘下眼镜,霍锦行掏出眼镜布擦了擦镜片,叹息,“霍家,真的不能没有你。”

许芳如笑了起来。

“霍锦行,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看着我。难道你觉得,我许芳如是个傻子吗,任由你呼来喝去?”

“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霍锦行猛然抬起眼,目光里的愤怒掩都掩不住。

他气愤地在空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掏出一只西洋烟点上,狠狠吸了两口。

“芳如,我知道你从小就爱慕我。我带了曼琪回来,又和你说了那样混账的话,你心中有气。”

“这是正常人的反应,我不会怪你。你不是就是趁着开party的机会,想要让我出丑吗?好的,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夏城里所有人都在笑话我,笑话霍家了。”

“这样,你的气也该出了吧?跟我回去吧,霍家,还有我,都不能没有你。”

许芳如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半晌笑出了声。

“霍锦行,你以为我特意登报和你离婚,是为了吃醋,争宠?闹上一回以后,再乖乖回到霍家去?”

“不然呢?”

霍锦行皱着眉,看看周围,“你一个孤女,本事再大,身后没有大家族撑腰,你觉得你能护住许家吗?”

“你是不是想说,你已经找到了龙行云做靠山?别天真了!”

“那些丘八最是贪婪,吃人肉喝人血的蛮性!现在国内形势动荡不安,离乱四起,就是他们这些军阀搞的!你去倚靠龙行云,无异于与虎谋皮!”

“所以呢?”许芳如淡淡地问,“我与龙行云合作是与虎谋皮的话,回到霍家又算什么?替他人做嫁衣?”。

霍锦行一噎,压下心头的气愤,“所以,跟我回去吧!祖母说了,只要你愿意回去,还是霍家的儿媳,父亲母亲也不会和你计较之前的事的。”

“霍锦行,你留洋的时候坐船,是不是掉进了水里?”

“什么意思?”霍锦行不明白。

“我看你的脑袋里进了水!”

“你!”霍锦行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许芳如,“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拖着许芳如就往外走。

第十三章

party过后,霍家里乱成了一片。

霍父急火攻心,扎了满身的针治疗。

霍母额头上戴了条抹额,躺在屋子里淌眼抹泪地说着家门不幸的话。

霍锦玉掉了颗牙齿,半边脸都肿着,和霍母一起哭骂许芳如不是个东西。

整个霍家,人仰马翻的。

霍锦行烦躁的不行,和马曼琪吵了一架。

他指责,若不是马曼琪执意要办什么party,霍家怎么可能丢这么大的人。

又说,但凡马曼琪没有非要请来夏城所有名流,就算丢人,也不会丢得这样大。

马曼琪何曾受过这样的责备?

当下就反唇相讥,质问霍锦行,分明是他也想通过party提高声望和影响力。现在办砸了,凭什么将过错都推给她?

二人大吵一架,马曼琪气得收拾好了行李箱,就要强硬地离开。

霍锦行这才慌了——许芳如已经离开了霍家,万一马曼琪也离开,叫人看了自己只怕要被人嘲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耐着性子,抱着马曼琪哄了又哄,又哭着说自己只是太过担心长辈,才会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甚至,他还伸出手来给了自己一耳光。

马曼琪这才满意,警告他,“我是谁?我是军政府秘书长的掌上明珠,锦行你记得,只有你捧着我爱着我的,我永远不可能有错!”

为了让这位大小姐高兴,霍锦行又去霍母那里,取了一只玉镯送给她,并说这是霍家的传家之宝,历来只有长房长媳才能佩戴的。

至此,马曼琪才算消了气。

霍锦行满心的苦涩说不出来。

霍老太太又让他来找许芳如,让他无论如何,要将许芳如请回去。

他本来不愿意的,但霍老太太拉着他去看了一眼霍家的账册和公库。

“你以为霍家还有多少的家底?不让许芳如回来,坐吃山空吗?”

霍锦行这才不情不愿地来找许芳如了。

此刻见许芳如油盐不进的,他便想要动粗——他是个男人,只要将许芳如带回霍家,对外只说她也舍不得离婚就是了。

难道回去后,她还能长了翅膀飞出来吗?

“你敢和我家小姐动手?”

小桃怪叫一声,扑过去对着霍锦行的手就咬了下去。

霍锦行吃痛,一脚踹向小桃。

但他的腿刚抬起来,就觉得有个冷冰冰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额角。

他僵硬地转头,就见许芳如的右手中,赫然握着一把木仓!

黑洞洞的木仓口对着他的脑袋。

许芳如声音森冷,“你动小桃一下试试?”

霍锦行知道这东西有多么厉害,她真要开了,自己的脑袋就要开花。

慢慢松开了手,放下了腿,霍锦行的眼圈居然红了。

“芳如,你我之间,怎么会这样?”

说着,两行泪缓缓流下。

如果不是早就看穿了他的凉薄与自私,许芳如怕是要被这一刻的霍锦行感动。

她手腕动了动,示意霍锦行退后,冷声道,“不管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现在,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马上离开我家,否则,木仓口无眼。”

霍锦行含怨带气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走了。

“小姐,您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小桃十分不解。

自家小姐瞧着也不像是为了副皮囊就昏了头的人哪。

许芳如收起了龙行云送她的女士手木仓,看着天上悠悠而过的白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年少而慕少艾,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我自小身体不太好,父亲怕我在外面受委屈,便没有将我送去学堂。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少年男子,也就是霍锦行了。”

霍锦行年纪与她大哥相仿,长得俊俏,谈吐有趣。

她父亲也时常夸奖霍锦行,说他头脑灵活,日后必成大业。

几下里加起来,许芳如觉得,自己对霍锦行动了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现在看来,也的确是她眼瞎了,没看出这是一只绣花枕头,芯儿里还是沾了屎的那种。

“收拾东西,我们去一趟申城。”

暂时将霍锦行抛到了脑后,许芳如吩咐小桃。

“去申城做什么?”

“龙行云临走时候,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他的旧识,也是留洋回来的,学的正好就是日化相关。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将此人请过来,做皂厂的厂长。”

小桃答应了,飞快地去收拾行李了。

霍家。

得知霍锦行无功而返,没能请回许芳如后,霍老太太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沉默地敲着木鱼。

“娘,许芳如突然变得这么绝情,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霍父压低了声音问。

霍老太太倏然挑起了眼皮,两只略显浑浊的眼珠里,迸射出狠厉的精光。

“若是如此,只能……”

她手中的佛珠串断裂,圆滚滚的佛珠滚了一地。

第十四章

霍父眯了眯眼,向两边垂下的嘴角令他原本还算不错的长相平添了几分狠毒。

霍锦行茫然,“祖母,爹,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互相看了一眼,霍老太太沉声道:“有些事情,也该叫锦行知道了。”

“娘,他毕竟年轻。”霍父犹豫。

“让他知道,心中有数,也免得总被人有心算无心。”

霍老太太将霍锦行招到跟前,沉沉开口,“锦行,你可知道,许可道一家,是怎么死的?”

许可道?

霍锦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许芳如的父亲就叫许可道。

“听说,是被山匪绑了要赎金。后来许家交了赎金,但还是被撕了票。”

当年,许可道和妻儿回祖宅祭祖的途中被山匪绑架,后来许家缴纳了大笔的赎金,接回来的却是三具死状凄惨的尸首。

当时的许芳如因病没有同去,算是捡回来一条命。

可是骤然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她,打击之下也是一病不起,数月后才渐渐好了。

霍锦行记得,那个时候,祖母时常就往许家去,对许芳如开导照顾。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许芳如与祖母的感情格外深厚。

此时旧事重提,难道许父的死另有隐情?

霍锦行看着烟气缭绕中祖母闭目念佛,父亲垂眸不语。

忽然间,他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冷汗。

“祖母,父亲……”霍锦行艰难开口,“难道当初……”

看到他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霍父皱起了眉,喝道:“男子汉行事,要心硬,手狠。看看你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怂样,怎么配做我霍家的男人!”

咣当一声,霍锦行往后就倒,晕了过去。

霍老太太让霍父将人扶起来,眉心间挤出来一个“川”字,显得整张布满皱纹的脸都有些狰狞。

“找个机会,让秦老二来见我。”

她抚摸着霍锦行冰凉的脸,老眼之中尽是阴毒。

“锦行心善,是下不去手的。”

霍父点头。

母子两个,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

谁也不知道,就在佛龛下面,蜷缩着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将他们所有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许芳如带着小桃一起到了申城。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小桃是。

“小姐,这里好大啊!”

提着行李箱从火车站走出来,小桃惊讶地叫着。

许芳如的心里也在感慨。

数年没来,申城的变化很大。

与这里一比,夏城确实是古板老旧了些。

循着龙行云留下的名片上的地址,许芳如找到了一处带着申城特色的房子前。

“请问,这是胡瑞清先生家吗?”

门里,迎出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来。

“你是许芳如女士吧?”

女子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将许芳如迎进了门,亲手送上了一杯咖啡。

“行云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许芳如吃惊,她以为胡瑞清会是人过中年的男子。

没想到,眼前这位容貌虽不惊艳,但一身浅紫色缎子旗袍,气质出尘绝艳的年轻女子就是胡瑞清。

“胡先生,您好。我是许芳如。”

做过自我介绍,许芳如将来意说了一遍。

“我和少帅有意合作开办皂厂。不过,这方面我们二人都是外行,他空有人,我空有钱。技术上是不大懂的。听说胡先生从国外学习的便是这方面相关,不知可否请您出山?”

胡瑞清也不废话,“我想看许女士的计划书。”

许芳如打开自己的手包,将计划书递了过去。

极快的速度看了一遍,胡瑞清浅笑,“这份计划书还算详尽。不过,恕我直言,涉及到厂房修建、日常生产销售等处,确实有些外行之言了。”

“愿闻其详。”

胡瑞清笑了笑,“若是详细说起来,只怕要到晚上。许女士一路辛苦,请先去洗漱,咱们用过午饭再细谈,可好?”

看来,胡瑞清已经有了安排。

许芳如也不拘泥,应了下来。

她在胡家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客房,洗漱了一番。

用过午饭,趁着天气不错,胡瑞清请许芳如来到了外面的草坪上。

二人在日光下,就开办皂厂的事情说了许久。

许芳如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或是摇头。

一个下午的交谈下来,许芳如终于知道了为何龙行云会让自己来找胡瑞清。

这的确是一位有着真才实干的女性。

同样为留洋归来,和满脑子男人的马曼琪不同,胡瑞清是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她真心地想在过内有一番作为,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里的百姓,做些什么。

“胡先生,与您谈话,实在是令我收获颇多。与您相比,往日里的我竟是井底之蛙了。不知我是否有幸,与您成为合作的伙伴?”

“芳如,我很敬佩你的勇气。合作愉快!”

二人起身,握了握手。

约定了,许芳如先行回夏城,胡瑞清一周后到。

回到了夏城,下了火车,许芳如和小桃坐上了前来接她的小轿车。

结果,到了许家的时候,许芳如又一次被无语到了。

这次出现在大门前的,竟然是霍老太太!

第十五章

“芳如!”

坐在黄包车上的霍老太太看到许芳如,老眼一亮,颤巍巍地扶着丫头的手下了车。

许芳如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已经开始骂娘了。

这老太太,故意在大日头底下坐在大门前等她,让来往的人都看到。

“祖母。”

压抑着心中的火气,许芳如含笑过去,扶住了霍老太太。

“天气热了,您怎么过来了?”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霍老太太见后面的小桃提着偌大的行李箱,垂了垂眼皮,声音里带了些悲伤。

她抚摸着许芳如的手,“我听说,你去了申城?唉,都怪锦行,要不是他,你也不至于伤心至此。”

她老人家以为,许芳如因离婚黯然神伤,去申城散心了。

见许芳如没有解释,霍老太太只以为自己说中了。

拒绝了许芳如请她到家里说话的提议,就在许家的大门口,霍老太太老泪纵横。

“好孩子,知道了锦行办的那些糊涂事。他糊涂,我不糊涂!在我心里,只认你这一个孙媳妇!”

“我啊,请出了家法,狠狠地教训了锦行一顿。现在他还爬不起来呢!芳如,你是个明晓事理的好孩子。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哪怕就看在老祖母的面子上,再给锦行一次机会吧?好不好?”

她年纪大了,声音却是不小。

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满脸的泪痕,恳求离婚的孙媳妇回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酸。

果然,邻居、路过的人,都对着许家的大门口指指点点起来。

“霍家还是有明白人的。”

“可不是嘛。这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这么一位明白事理的老人在,日子也不会差了的。叫我说,许家大姑奶奶,还是应该回去。”

“对。这女人嘛,本来就应该贤淑大度,哪儿有动不动就登报离婚的?放在前朝,这样胆大妄为,是要被逐出家门的!”

难听的话越来越多。

霍老太太眼里闪过精光,却转身朝着说话的人大喝,“都闭嘴!芳如愿不愿意回去,由她自己决定!关外人什么事!”

“好心当成驴肝肺。”

有人呸了一声,走了。

霍老太太拍着许芳如的手。

“孩子,你好好想想吧。祖母不逼你,你想明白就回来。”

说完,颤颤巍巍地又上了黄包车,“回霍家吧。”

留下一个许芳如站在原地。

“小姐,她什么意思啊?”小桃气愤极了。

许芳如嘴角勾出嘲讽。

“什么意思?这不是很明显吗?”

想要用这种示弱的态度,逼迫自己回到霍家呗。

“呸,想得美!”

进了宅子,许芳如找来管家,问她霍老太太在家门口等了多久。

管家气恼:“小姐去申城的那天开始,她就每天都在大门口等着,还专门找人多的时候过来。小姐,咱们得想个法子啊。”

小姐是夏城里头一个离婚的人,又是女子,这些天本来就有很多人对小姐评头论足了。

霍老太太这么一闹,小姐名声更坏了!

“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小桃领了个人进来。

许芳如一看,这不是在霍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小丫鬟喜鹊吗?

“你怎么来了?”

喜鹊看看管家,管家识趣地退了下去。

“少奶奶,您千万不能再回霍家!”

许芳如眯了眯眼,“这话怎么说?”

喜鹊抹着眼泪将自己偷听到的话叙述了一遍。

她年纪不大,但记性极好。

说的时候,连霍老太太的语气神色,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太太还说……”

“说什么?”许芳如心中涌起了千层巨浪,手死死地扣住椅子扶手,关节处白得可怕。

“老太太还说,早知道您这样反骨,不如当年不下药,让您也跟着去祭祖了。”

许芳如猛地起身,喉咙间一甜,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小姐!”

“没事。”

许芳如随手将嘴角血迹抹去,死死咬住了嘴唇。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白得不像话。

父母兄长遭遇绑架遇害,一直是她心头的刺。

当初她也报过官,警察厅也曾不遗余力地调查过。

但是始终没有什么线索。

许芳如怀疑过很多人,但唯独没有怀疑过霍家。

一来,两家世代交好,又是姻亲。霍家仰仗着许家,没道理迫害人命。

二来,霍家老太太对许芳如是真的好,掏心掏肺的好。

在她最绝望伤心的时候,是这位慈祥的老人陪着她,劝导她。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

许芳如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滔天的恨意。

她平静地看着喜鹊,“把刚才的话,在仔仔细细说一遍,一个字都别漏。”

天色渐晚,昏暗的光线下,许芳如苍白的面容如同鬼魅。

喜鹊吞了吞口水,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桃含着眼泪,担心地看着许芳如,“小姐?”

抬了抬手,许芳如示意她自己没事。

回想了一下喜鹊的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人名。

第十六章

秦老二。

“小桃,让人盯着霍家。一旦有生面孔出现,立刻来告诉我。”

许芳如吩咐,转念想起,当年夏城警察局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秦老二这个线索,恐怕是霍家早已经买通了警察。

她眯了眯眼睛,匆匆忙忙写下一封信。

“让人将这个电报拍给龙少帅。”

能够做出绑票撕票的恶行,想必秦老二在黑道上应该也不是无名之辈。

请龙行云出面帮忙查找,应该会事半功倍。

至于欠下人情……许芳如并不担心,她给钱就是!

安排好了,许芳如又叫了管家来,“将喜鹊送回老宅去。”

“少奶奶,我还是回霍家吧。”喜鹊自告奋勇,“万一,他们再说什么,我也能偷听啊。”

“不行,你不能再回霍家了。”

许芳如一口拒绝,告诉管家,“现在就送她走,你安排两个信得过的人,好好保护她。”

就算喜鹊胆子大,许芳如也不会再让她回去冒险。

况且,就在方才一转念间,许芳如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先让霍家人自己乱起来。

这个时候,突然失踪了一个丫鬟,还是服侍霍老太太左右的丫鬟,霍家人肯定会方寸大乱。

人一旦乱了,就会出错。

给许芳如鞠了个躬,喜鹊说道:“少奶奶,我的命是您救的。您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只要您有事,喜鹊随时等着您吩咐。”

说完跟着管家走了。

偌大的厅里只剩下了许芳如一个人。

她没有点灯。

想起惨死的父母兄长,许芳如的心如同刀割。

当年,她因为吃了不对付的东西,上吐下泻,这才留在了家里。

可是,她吃了什么呢?

许芳如想不起来了。

但她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里,霍家老太太、霍母,甚至霍锦玉,都曾经给她送过吃食。

她悚然一惊。

从那个时候起,或者说更早,在霍锦行与她定亲之后或是之前,霍家就在布这一步棋了吧?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许芳如说不清此时自己是惊是怕还是怒。

霍家,霍家!

她捂住了脸。

哭声从指缝间渗出。

起初还是低低的呜咽。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

许芳如拼命压抑着自己,却怎么也压抑不住。

她从椅子上滚落在地,蜷缩成了一团。

失声痛哭。

如果,如果不是她爱慕霍锦行,让霍家人看到了算计的可能。

或许,或许她的父亲母亲兄长,根本不会有这一劫吧?

她哭得不能自已,连呼吸都不能了。

“小姐,小姐!”

小桃从外面进来打开了灯,看到地上痛哭到抽搐的许芳如,吃了一惊,扑过来抱住许芳如。

她流着泪,“我的小姐啊!”

过了许久,许芳如才缓过了一口气。

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她红肿的眼睛里透出坚定。

“小桃,杀人偿命,对不对?”

“是,天经地义。”

“那么,我父母兄长死得那样惨,我用什么样的手段报复回去,也都是理所当然,对不对?”

“小姐,不管您做什么,小桃都支持!”

许芳如清丽秀雅的脸上,头一次,杀气腾腾。

第二天,许芳如让电话局的人上门来安装了电话,以方便和人联系。

第三天,在霍老太太又一次来到许家大门口的时候,许芳如换了一身素白,就连发间簪的都是白色的珠花,出现在了霍老太太跟前。

“芳如啊,你这是……”

“老太太。”

许芳如消瘦了些,声音不同于往日的清婉柔和,像是掺杂了一丝阴冷。

“您忘了吗,今天是我父母兄长的忌日啊。”

无端端的,霍老太太觉得脖颈子里吹过一缕阴风。

阴沉的天色,素缟的许芳如,不知是幻觉还是哪里传来的细细的哀乐……

霍老太太大叫一声,连丫鬟都没扶,利落地爬上了黄包车,“走,快走!”

许芳如目光泠泠,注视着落荒而逃的霍老太太。

这就怕了吗?

看来这两天,这位佛口蛇心的老太太,过得很是不安啊……

许芳如眯眼笑了起来。

正要转身回去,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顺着声音看过去,街道尽头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许芳如眼睛倏然睁大。

第十七章

是龙行云!

一身铁灰色军装的龙行云!

到许家大门口,龙行云“吁”了一声勒住缰绳,马人立而起。

龙行云一跃而下,见到满身素缟的许芳如先是一愣,随后将马鞭扔给站在门口的管家。

“我来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许芳如感觉眼眶湿热,似乎就要有泪水流出。

她强自忍住鼻间酸涩,“不知道你回来。少帅,里面请。”

“我去上一柱香吧。”

许芳如沉默一瞬,点头,“请随我来。”

站在许家父母和许芳如兄长的灵位前,龙行云收敛了往日里不羁的做派,郑重地行礼上香。

然后,才和许芳如一起回到花厅里谈话。

“秦老二此人在黑道上有些名声。他的地盘不在夏城,是在北六省。”

许芳如眉尖蹙起,“北六省?”

“对。按说他们这样的人,都有固定的地盘,会在这个地盘上胡作非为。但是,鲜有到别人的地盘上作乱的。”

“我明白。”许芳如点点头,“但是,秦老二偏偏在夏城做了一件大事。”

她的嘴角泛着苦意。

龙行云忍了忍,没忍住,倾身上前,用粗糙的手指将许芳如的嘴唇往上提了提。

“别总是做出一副苦瓜相。我想,你爹娘哥哥,谁也不想看着你自苦。”

许芳如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你放心,秦老二我会让人继续追查。一旦抓到这个人,我亲自送到你跟前。哪怕你要把他千刀万剐,我也亲自给你递刀子,怎么样?”

“多谢少帅。”许芳如擦了擦眼泪。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复仇,或许并不会太过艰难。

“不管秦老二如何,霍家我是不会放过的。”

内里涉及到了霍家,龙行云并不知道。

不过他很聪明,仔细想了想,便不难想通这里面的弯弯绕。

“好手段,霍家真是好手段。”龙行云啧啧,“杀人诛心哪。”

“你想怎么办?”他眯眼问许芳如,很有些期待。

许芳如咬牙,“仇与辱,加倍奉还。”

龙行云挑了挑大拇指,“不愧是许芳如。”

能以女子之身撑起偌大一片天的许芳如。

二人又商量了一下皂厂筹建的细节。

听说胡瑞清再有三四天就会到来后,龙行云离开了夏城。

霍家。

霍老太太逃荒一样地回来后,人就开始发热,说胡话。

霍父让人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看了,说了一大通,无外乎是外感风邪之类套话。

熬药喝药,到了晚上,非但没见好,反而更重了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父挠头。

“明明上午出门,人还是好好的。”

他问跟着霍老太太的丫鬟,“是不是在许家,被那个白眼狼气到了?”

丫鬟连连摇头,“老太太都没能和少奶奶说上两句话。”

“哪儿来的少奶奶!”

霍母喝道。

霍锦行这几天身体一直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问那丫鬟,“那祖母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就是看到少奶奶全身上下都穿着孝,被吓了一跳。”

霍家几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来,许家那几人的忌日就是今天。

霍父心中本来就有鬼,闻言满身不自在。

几人各怀鬼胎地离开了小佛堂。

霍锦行被马曼琪拦在了半路上。

“锦行,你这几天怎么回事?”马曼琪很是不满,“我发现从许芳如走后,你人就像丢了魂。怎么,旧情难舍?”

自从知道了许家的绑架案和自己祖母父亲有关后,霍锦行一直提心吊胆的,这两天自然就忽视了马曼琪。

“曼琪,我这几天身体不大好。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胡搅蛮缠?”

霍锦行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应付马曼琪。

马曼琪仔细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确实不太正常,“我就知道,你不会对许芳如留恋不舍!”

她松了口气,拉着霍锦行来到了听竹馆。

这里已经被她重新布置一新了。

“锦行,我们结婚吧!”

“你说什么?”霍锦行艰难地问,“会不会太早了些?”

马曼琪捂着小腹,难得露出些羞涩,“这里,等不及了。”

霍锦行神色复杂,有惊喜,有难以置信,也有……恐惧?

马曼琪沉了脸,“怎么,你不高兴?”

“曼琪,我们能不能,先不要这个孩子?”

“放屁!”

马曼琪一拳打在了霍锦行身上,“你真是个孬种!”

被打了一拳的霍锦行,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曼琪,我们结婚吧!我们去省城结婚,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要让整个省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马曼琪狐疑地看着他,“你没病吧?”

霍锦行兴奋地大叫,“我是太高兴了!”

第二天下午,许芳如才听说了,霍锦行带着马曼琪匆匆忙忙离开的事。

“他跑的倒是快。”

许芳如冷笑。

就先让霍锦行以为自己能跑掉吧……

第十八章

胡瑞清到了。

许芳如略微将心思收了收,带着胡瑞清去了皂厂选址。

胡瑞清对着图纸看了许久,又在选址上来回丈量了一段路,心中有了初步的想法。

许芳如原本要安排她住在许宅,但是想到自己要开始对霍家展开报复,便又将人送到了许母嫁妆里的一处小楼里。

胡瑞清拿着许芳如高昂的酬劳,也不介意这些。

她满心里都是兴建工厂的兴奋,早出晚归地忙活开了。

将这一摊子事全权交给了胡瑞清处理。

许芳如反而闲了下来。

霍家的下人里,有几个是她当家时候买进去的。

这些丫鬟,或是被人拐的,或是被家人卖的。

若不是许芳如,说不定就被卖到了脏地方。

因此,平时不显,但背地里对许芳如都挺感恩戴德。

霍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里,除了喜鹊外,还有另外一个叫珍珠的。

小桃去见了珍珠一次,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没过几天,霍家就传出了老太太中了失心疯的消息。

如果是许芳如当家,这样的话根本不会传出家门。

但她离开后,霍母不得不接过了当家大权。

这人一味贪婪,浅薄,压根儿不是当家的料。

整个霍家,现在和漏斗一样,发生了什么事,不出两个小时,就能传遍整个夏城。

什么霍老太太一面喊冷,一面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啊。

又是什么霍父因家中事烦,每天流连花楼不肯回去啊。

再有说什么霍锦玉花痴一般,成日里追着个富家公子到处跑啊。

总之,短短半个月间,霍家的笑话传出来一箩筐。

许芳如静静地等待着。

等着证据到来,实打实地给霍家一击。

比这个机会更早到来的,是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核桃的秦老二。

龙行云将人掷在许芳如面前,笑着说:“这人还真不好抓。费了我老大的劲。”

仇人就在眼前,许芳如眼中闪动着仇恨的烈火。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

“就知道你会这样。”

龙行云从兜里掏出一叠纸,“这是他的口供。”

许芳如看得目眦欲裂。

“你说你收到赎金,把许家三口放了?”

掏出了秦老二口中的麻核桃,许芳如盯着鼻青脸肿的他,“你没撕票?”

“老子咳咳……”刚说出老子二字,龙行云从后面踹了他一脚。

秦老二愤愤地回头,嘟哝了一声,重新开口。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绑人要钱,收钱放人,从来没有干过收了钱再撕票的事。”

“你没撕票,那我父母兄长是怎么死的?”

许芳如还记得,他们的尸首被送回来时的凄惨。

如果不是秦老二这样的黑道中人动手,她不敢想霍家的人到底有多么残忍!

“当然是……”他又闭了嘴。

“这时候了还想讲义气?”龙行云抽出了马鞭。

秦老二无奈,“本来绑架许家人,就不是我的意思。早年间我行走江湖,被人暗算,是霍明德救了我一命,我欠他一个人情。”

“那次他找到我,说是许家给他做局,害得他家底儿差点赔光,让我帮着教训教训嘛。”

“本以为他也就是吓唬一下你们家里,谁能想到,放人的时候,叫你哥哥看见了他。”

龙行云担心地看着许芳如,见她身形不稳,伸手扶了一下。

许芳如眼睛里几乎充血,赤色一片。

“就因为这个……他,他就……”

就杀了她的全家。

龙行云适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悲愤的情绪中唤醒。

他低声道,“杀人,是他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许芳如闭了闭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是的。霍家早有预谋,从让霍锦行向我求亲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

秦老二,也不过是这谋划中的一环罢了。

龙行云问她,“这个人,你要怎么处置?送到警察厅?”

第十九章

许芳如平复了一下心情,“留着他,处理过霍家,再送警察局。”

夏城霍家里,突然燃起了大火。

火借风势,将霍家主宅烧了个精光。

奇怪的是,除了几个主子被烧成了焦炭外,所有下人都毫发无损。

许芳如站在许宅的绣楼上,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一言不发。

“啧啧,还以为你会把他们活埋点天灯五马分尸……”

“少帅,我是想报仇,也想过千百种折磨人的法子。”许芳如苦笑,“最终却发现,我根本没法下手。”

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龙行云,“如果我说,这场火与我无关,你信吗?”

咳嗽了一声,龙行云看向霍家的方向。

过了良久低声道,“军政府里也要变天了。”

许芳如倏然抬眸,看着他的侧脸。

忽然笑了起来。

“那我这算不算上了贼船?”

“后悔也晚了。”

天亮以后,龙行云命人将秦老二送去了警察局。

数年前,令夏城里人人自危的绑架案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霍家。

是霍家人盯上了许家滔天的富贵,想要据为己有。

联姻,害命,吃绝户。

一套谋算下来,行云流水。

若非许芳如机变,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只是所有人感慨着人心险恶的时候,也不免有人将霍家的大火与许芳如联系了起来。

可惜,警察传讯了许芳如一次,没有任何证据。

再者说,许芳如手里有钱身后有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得知这件事后,正在和马曼琪筹备婚礼的霍锦行痛哭至晕厥过去。

醒来之后,马曼琪吵着闹着要和他分手。

“我们马家人胆子小,可不敢和你这种人在一起。万一哪天你想吃绝户了,我死无葬身之地!”

不甘心的霍锦行和马曼琪扭打到了一处。

推搡间,马曼琪的手抓花了霍锦行的脸。

霍锦行的脚踹上了马曼琪的小腹。

马曼琪流产了。

之后,便是大出血。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马明远将霍锦行送进了监狱。

连开庭审判都没有等到,霍锦行就死在了监狱里。

据说,是自杀。

但就验尸的法医来看,这说法简直是放屁——哪个自杀的人,会先把自己的老二割了下去呢?

许芳如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皂厂上。

皂厂建成后,很快就投入了生产。

许芳如提供的方子,加上胡瑞清从国外学来的技术,第一批“婵娟牌”香皂一问世,便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

皂厂第一年便收回了本金。

到了第二年,盈利滚滚,丰厚得吓人。

龙行云一直与许芳如通信,却没能再来夏城。

龙大帅清理了身边一些成日里叽叽歪歪的老人,元气伤了些,不得不将权利交给了儿子。

国内其他军阀欺龙行云年轻,纷纷掀起战火,想要吞了龙家地盘这块肥肉。

龙行云灭了几个觊觎者后,消停了许多。

与其他军阀不同的是,龙行云十分重视民生。

他鼓励生产,更鼓励商业流通。

在军中禁止大烟,手里有钱,军中一应军备都是最佳。

这也得益于许芳如。

在皂厂成功后,她和胡瑞清一起,又办起了染织厂。

后来,更有罐头厂、成衣厂等。

许芳如积累了从未想到过的财富。

三十岁这年,为了自己的事业,许芳如决定出国留学。

龙行云亲自送她到了码头。

“还会回来吗?”

人到中年,他身上吊儿郎当的劲头已经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稳重。若说以前他像锋利的剑,那么现在,已经蜕变成了大剑无锋的重剑。

嚣张仍在,却并不惹人厌烦。

“当然会。我的事业在这里。”

许芳如伸出手,看着他盛满星光的眸子,轻声道,“我的根,也在这里。”

眼前的女子,一袭红衣,肩头上是一朵怒放的玫瑰。

龙行云痴迷地盯着她许久,笑了。

“我会等你回来。”

第二十章

三年后,许芳如学成归来。

她身边放着行李箱,站在码头上张望。

一直等到这一船旅客都走光了,说好了来接她的龙行云,还是没有踪影。

日落西斜,从码头上看去,广阔水面似是洒了金,华美又带着些难言的冷意。

就像她此刻的心。

龙行云他……为何没有出现?

是被事情绊住了,还是别的缘故?

向远处看了许久,许芳如提起了行李箱。

“芳如!”

有人扬声喊她。

许芳如顺着声音看过去,顿时扬起笑容,朝着来人走过去。

二人拥抱了一下。

“瑞清,谢谢你来接我。”

许芳如没有忍住,朝着胡瑞清身后看了看。

“别看了。”

帮许芳如将行李箱放好,胡瑞清发动了汽车,“他受伤了,来不了。”

“受伤?他怎么样了?”

许芳如的心提了起来。

从最早的她主动提出合作,一直到现在,也有十来年的光景了。

漫长的相处中,她和龙行云之间,早已经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羁绊。

在回国前的最后一次通信中,龙行云曾问,在自己回国后,能不能在身边为他留个位置。

她没有回复。

刚刚没有看到龙行云,她以为自己的沉默令龙行云后退了。

胡瑞清开着车,视线盯着前面的路,随口道,“还活着,别担心。他让我来接你……我先送你回家。这几年学得怎么样?”

“很有收获。”

许芳如心不在焉地答道。

顿了顿,她对胡瑞清说:“瑞清,请你送我去他那边吧。”

“你们两个……”

胡瑞清笑了下,将许芳如送到了大帅府。

帅府内,龙行云坐在床上,没有穿上衣。

胸前绑着厚厚的一层绷带。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不是说别来打扰我吗?滚!”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一下,随后门打开了。

“我不是说……”

龙行云声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身着许芳如。

三年没见,她的容貌似乎没有变化。

头发用心地卷烫过,披散在肩头。

乳白色长风衣,脚上踩着小巧精致的皮靴。

龙行云看愣了。

“怎么,让我滚?”

“不是,我不是让胡瑞清把你先送回去吗?”

手忙脚乱地想要下床,却牵动了伤口,龙行云闷哼一声。

“坐好吧,龙帅。”

将龙行云按坐在床上,许芳如脱下了大衣,露出里面绣着玫瑰图案的玉色旗袍。

她坐在了床边,顺手拿起苹果削了起来。

“说说怎么伤了?”

提起这个,龙行云颇有几分委屈,“遇刺了。”

他接过许芳如的苹果,啃了一口。

“这几年疏忽了,没想到还有老家伙之前没有清理利落的隐患。”

许芳如点点头,“以后,可小心些吧。”

屋子里一时安静起来,只有龙行云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

“这次回来,有什么计划?”

龙行云没话找话。

“我学了管理学。不得不说,以前我行商,完全是按照老一套传下来的经验,包括办厂,一时心血来潮就拉你入伙了。”

“这次回来,我打算调整一下手里的产业。”

“没了?”

龙行云紧紧盯着许芳如,见她说完,不禁有些失望。

“还有就是,我发现,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话一出口,龙行云惊呆了。

许芳如吁出一口气,心里突然敞亮了起来。

原来,直接说出自己的爱,并不困难。

“你爱上了谁?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龙行云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嘴里骂骂咧咧。

“娘的,老子守了十年都没敢说什么!谁,你爱上了谁!”

他的肩头上,伤口崩开,洇出了血迹。

鲜红,恰如她身上绣着的玫瑰。

“伤口开了……”许芳如按住眼看着就要暴走的龙行云,手在那片血色上停住。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紧紧盯着他。

在这灼热的目光之下,龙行云,这个叱咤六省的大帅,竟然慢慢地红了脸。

“我爱上的人,叫……龙、行、云……”

一字一顿,话音落下,许芳如已经被紧紧地勒进了一个怀抱。

他肩头的血色玫瑰,她身上的鲜红玫瑰,两相重合。

一如二人一同走过的这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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