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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17:00:21

作为精神科医生,我天生能看见他人情绪化成的怪物。 抑郁者身边缠绕着名为“虚无”的漆黑巨兽,焦虑者身上爬满“惊惧”的刺毛蜘蛛。 我治愈了无数病人,却始终看不见自己的情绪实体。 直到那天,我接诊了试图割腕的女孩林晚。 她身上盘踞的“虚无”突然抬头,血红的眼睛直视着我。 洗手间的镜子里,我第一次看见自己背后阴影中蛰伏的巨兽。 它缓缓睁开双眼,与林晚的怪物彼此凝视。 “医生,”林晚轻声说,“原来我们养着相同的怪物。” 我握住她颤抖的手:“是啊,所以我知道怎么喂养它。”

指尖划过办公桌冰冷的木纹,我注视着对面那张被生活揉皱又展开的脸。李海生,病历上写着这个名字,四十七岁,失眠、心悸、无价值感……典型的焦虑型抑郁。这些标签冰冷而准确,但远不如我所“看见”的生动。

在他佝偻的肩膀上,一只形态扭曲的怪物正牢牢盘踞。那东西像一团湿透的、不断滴落着浑浊粘液的旧毛线,纠缠着无数尖锐的、神经质颤抖的黑色节肢,仿佛一只放大了无数倍、因恐惧而肢体僵硬的蜘蛛。它的复眼——密密麻麻、闪烁着病态绿光的小点——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转动,扫视着空气里并不存在的威胁。一根粗壮的、布满吸盘的灰褐色口器,则深深刺入李海生后颈的皮肤,伴随着他每一次急促呼吸带来的肌肉抽搐,口器也贪婪地搏动着,吮吸着什么无形的养分。这就是“惊惧”,焦虑者永恒的附骨之疽。

“李师傅,”我的声音平静得像诊室里的空气,没有一丝波澜,“您刚才说,那种坐立不安、总觉得要大祸临头的感觉,尤其在晚上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特别强烈?”

“是…是啊,陈医生!”李海生猛地抬起头,眼珠因为我的描述而微微凸出,布满血丝,“您…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像…就像您也经历过一样!”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我没有回应他探寻的目光,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落在他肩膀上那只因被点破存在而更加躁动不安的“惊惧”上。“那种感觉,像有无数冰冷带刺的爪子,一刻不停地在你骨头缝里抓挠,让你坐不住,又动弹不得,对吗?”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海生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死死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一种近乎于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混杂着惊骇和希冀的光。“神了!陈医生!您…您说得太对了!就是那样!就是那种感觉!像…像鬼爪子挠心!”他激动地身体前倾,那只“惊惧”随之剧烈地蠕动收缩,无数细小的节肢刮擦着他单薄的工装外套,发出只有我能感知到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那不是鬼爪子,李师傅。”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那是你的身体和情绪在过度紧张后发出的警报。长期紧绷的弦,总会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目光掠过他身上那团躁动不安的“惊惧”,它的复眼闪烁得更急了,口器的吮吸也更加贪婪。“我们需要做的,是学会让这根弦松下来,学会识别哪些警报是真实的危险,哪些只是过度敏感的误报。第一步,就是认知重构……”

我清晰而缓慢地解释着,那些关于神经递质、杏仁核过度反应、认知行为疗法的术语,此刻化作了无形的、精准的手术刀,一点点剥离着李海生与那只怪物的共生关系。语言是我的工具,也是我的武器。我熟悉每一种情绪怪物的弱点,了解它们的习性,知道如何用逻辑和事实的利刃去切割它们缠绕在宿主神经上的触须。

随着我的话语,那只“惊惧”的形态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它纠缠的节肢不再那么神经质地抽搐,复眼的绿光也黯淡了些许,那根贪婪的口器,似乎也稍稍松脱了一些。李海生脸上那种濒临窒息的痛苦,也随之慢慢舒展开来,尽管疲惫的阴影依旧浓重地笼罩着他。

送走千恩万谢的李海生,厚重的诊室门隔绝了外面走廊偶尔的脚步声和低语。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被切割成一道道狭窄的金红光束,斜斜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其中一道正好落在我的脚边,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诊室里只剩下我一人。

绝对的寂静,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我缓缓地、几乎是仪式性地转过身,面向身后那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勾勒出繁华的夜景。但在玻璃的反光里,在那片被夜色浸染的模糊镜像中,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穿着熨帖的白大褂,背影笔直。

我抬起双手,伸向那片反光。十指张开,在窗外霓虹灯变幻的光影下,指节显得有些苍白。我翻转着手腕,仔细地看着,仿佛在寻找某种肉眼无法辨识的纹路。掌心空无一物,手背也空无一物。我的目光穿透玻璃,试图在身后那片被夕阳拉长的阴影里,捕捉到任何一点异常的轮廓、一丝不寻常的蠕动,或者……仅仅是一点微光也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空。

我能清晰地“看见”李海生肩上那只贪婪的“惊惧”,能“看见”上周那个狂躁症少年头顶盘旋如风暴的“怒焰”,甚至能“看见”护士小王偶尔经过时,裙角边那几只顽皮跳跃、散发着糖果甜香的“欣悦”小精灵……可唯独我自己,这具名为陈默的躯壳内部,那理应喧嚣沸腾的情绪之海,投射到现实维度,却是一片死寂的荒漠,一片连海市蜃楼都不屑于光顾的空白。

指尖触碰到的,只有玻璃冰冷坚硬的触感,沿着神经末梢一直传递到心底。一种早已熟悉的、冰冷的麻木感,如同水银般,悄无声息地漫过脚踝,向上蔓延。我凝视着镜像中自己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却唯独映不出任何属于“我”的东西。这能力是天赐的礼物,也是独独针对我的诅咒——它让我能轻易洞穿他人灵魂的伤痕,却永远将自己隔绝在真实的感知之外。世界在我眼中是一幅幅色彩浓烈到刺目的情绪图腾,而我自身,却是这幅巨大画卷上唯一一块无法被渲染的、苍白的留白。

办公桌上,那部连接着医院内部紧急呼叫系统的黑色座机,骤然发出刺耳锐利的蜂鸣,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扎进诊室凝滞的空气里。

“急诊!三楼西区洗手间!女性患者,割腕!陈医生,快!”值班护士急促到变形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金属般的冰冷和恐慌。

身体先于意识作出了反应。白大褂的衣角在转身时带起一阵急促的风,我一把抓起急救箱,冲出诊室。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在脚下飞速倒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腥,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沉重而规律,但胸腔内里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激不起一丝涟漪。这具躯壳在奔跑,在履行医生的职责,而那个名为“陈默”的核心,却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悬浮在头顶,注视着这一切。

三楼西区洗手间门口已围拢了几名神色紧张的护士。看到我,她们像退潮般迅速让开一条通道,目光里充满了职业性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明亮也更冷的光。

我推开门。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嗅觉神经上。瓷砖地面反着冷光,一摊暗红粘稠、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像一幅突兀而残酷的抽象画,在光洁的白色地面上肆意铺展。源头,是蜷缩在角落洗手台下方的一个身影。

一个年轻女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宽大的灰色连帽衫,像一只被风暴撕碎翅膀的雏鸟,瑟瑟发抖地缩在冰冷的角落。左手手腕上缠着护士匆忙按压上去、已被鲜血浸透的止血纱布,刺目的红正迅速向外晕染。她低垂着头,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感。

然而,真正攫住我全部感官的,并非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或血腥,而是笼罩在她身上的东西。

一头……难以名状的巨兽。

它盘踞着,几乎填满了她身后的整个角落空间,沉重得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结。它并非有形的血肉,更像是一团不断流动、旋转的、极致的“空无”本身,是宇宙诞生前那片混沌的具象化。一种纯粹的、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构成了它的主体,深邃到连视线投入其中都会被瞬间吞噬。在这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中心,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炭火。那不是眼睛,而是两个纯粹由毁灭性意志构成的、血红色的漩涡,冰冷、空洞,带着一种吞噬万物的绝对虚无感。

“虚无”。

这个名词在我脑海中自动浮现,带着沉甸甸的、教科书般的冰冷分量。这是重度抑郁者灵魂深处孵化出的终极梦魇,它不靠撕咬或抓挠,而是通过缓慢、坚定、无法抗拒的“湮灭”来蚕食宿主的生命意志。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我见过许多次“虚无”,或大或小,形态各异,但没有一头像眼前这只……如此庞大,如此凝练,那纯粹的“湮灭”意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色火焰燃烧起来。它那庞大的、流质的黑暗身躯微微起伏着,如同沉睡的火山,每一次起伏都带起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那两个血红的漩涡,死死地锁定了女孩苍白脆弱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彻底吸入那永恒的黑暗之中。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那极致黑暗带来的本能颤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令人窒息的“虚无”巨兽身上移开,聚焦到它的宿主——那个蜷缩的女孩身上。我蹲下身,动作尽量放得轻缓,急救箱放在染血的瓷砖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林晚?”我念出护士塞给我的纸条上的名字,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低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激起一丝微澜,“我是陈默医生。看着我,好吗?”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她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锈死中艰难运作,抬起了头。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头和脸颊,更衬得那皮肤毫无血色。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空洞得吓人,像两口干涸的深井,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灰暗。嘴唇紧抿着,微微颤抖,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清晰带血的齿痕。她的视线茫然地在我脸上聚焦了一瞬,又迅速地涣散开去,重新投向某个虚空中的点。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穿透了墙壁,甚至穿透了整个世界,投向一个只有她自己(或许还有那头“虚无”)才能抵达的、绝对的荒芜之地。

她看到了什么?是那片虚无许诺的、永恒的宁静?还是更深的、无法言说的黑暗?

“伤口需要处理。”我尽量让语气不带任何评判,只剩下纯粹的专业性。我示意旁边的护士准备好器械,自己则小心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那只受伤的手腕。指尖在距离她冰冷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我能感觉到那头“虚无”巨兽身上散发出的、抗拒一切靠近的冰冷力场,如同极地的寒风。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腕上那圈染血纱布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头一直如同沉睡火山般蛰伏的“虚无”巨兽,庞大的、流质般的黑暗身躯骤然剧烈地一缩!仿佛某种沉睡亿万年的古老意志被强行惊醒。那两个位于黑暗核心、原本只是漠然凝视着林晚后颈的血红漩涡,猛地调转了方向!

它们,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我!

时间,空间,诊室里残留的消毒水气味,脚下瓷砖冰冷的触感,门外护士压抑的低语……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两道猩红目光聚焦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扯、扭曲、然后彻底湮灭!

我的大脑陷入一片纯粹的白噪音般的死寂。不是恐惧,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更为原始的、来自存在本源的剧烈震荡!仿佛我脚下坚实的地面突然变成了脆弱的薄冰,而我正笔直地坠向无底的深渊!那两道目光,并非简单的视觉接触,它们更像两把无形的、由绝对否定锻造的利刃,直接贯穿了我的灵魂!

我能“看见”他人情绪所化的怪物,这天赋自我有记忆起就如呼吸般自然。可我自己?一片空白,永恒的留白。我曾无数次在深夜凝视镜中的自己,试图捕捉一丝情绪的痕迹,哪怕是一缕微弱的“烦忧”黑雾,或是一只稍纵即逝的“欣悦”光点,最终都只看到镜面反射的冰冷虚空。我早已接受这冰冷的悖论——一个能“看见”的人,唯独对自己是“盲”的。

然而此刻,在那两道来自林晚身上“虚无”巨兽的、充满绝对湮灭意志的血红目光注视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感知”如高压电流般贯穿了我!那不是视觉!而是一种来自存在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剧烈共鸣!仿佛一颗早已沉寂亿万年的死星内核,被另一颗濒临爆发的超新星那毁灭性的引力波狠狠撼动!

一股冰冷彻骨、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我自己的脊椎深处炸开!沿着每一节椎骨向上疯狂蔓延,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不是外在的寒冷,而是源自生命核心的、绝对的“空”与“寂”。这寒意如此熟悉,与笼罩在林晚身上的那头“虚无”巨兽散发的气息……同源!

我猛地抬起头!

我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越过林晚苍白空洞的脸,越过她肩膀上那因我的剧烈反应而更加躁动不安、黑暗翻腾的“虚无”巨兽,直直地投向——

洗手台正上方,那面巨大的、光洁的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身影:白大褂有些凌乱,脸上残留着尚未褪尽的职业性冷静,但那双眼睛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剧烈震荡。而在我身后,在那片被诊室顶灯照亮、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里——

有东西!

一片深沉粘稠、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阴影,如同拥有生命般,蛰伏在我映于镜中的背影之后。它并非林晚身上那种庞大、凝练、具象化的“虚无”巨兽形态。它更像一片……影子。一片过于浓郁、过于沉重的影子,边缘模糊不清,缓缓地蠕动、聚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实体的质感。这片影子如此深邃,以至于它本身的存在,就仿佛在不断地否定着周围的光明空间。

而此刻,就在那深不可测的、流动的黑暗中心,两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光芒,正缓缓地、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古神睁开眼眸,一点一点地……亮起。

那光芒如此微弱,如此幽深,却带着一种和林晚身上“虚无”巨兽那对血红漩涡完全一致的冰冷、空洞、湮灭一切的意志!

它……在看着我镜中的背影?不!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种荒诞到极致却又冰冷到骨子里的直觉攫住了我——它在看着镜外的我!它在看着此刻正透过镜子回望过去的……陈默!

就在我全身血液几乎冻结、灵魂被那镜中影子的目光钉在原地的瞬间——

蜷缩在地上的林晚,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了起来,不是指向自己,也不是指向她身上那头正对我发出无声咆哮的“虚无”巨兽,而是……指向了我身后那片映在镜中的、浓稠如墨的阴影。

她的动作细微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摇曳,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精准。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头。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空洞的灰暗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一种……近乎于……了悟的震颤?一种在绝对的黑暗中,突然辨认出另一簇同样微弱火星的……惊骇?悲悯?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上那排带血的齿痕显得更加刺目。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砂纸摩擦的气流声,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要耗尽她残存的所有力气。

“……医……生……”

气流摩擦着干涸的声带,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

她布满细小伤口的、沾着血迹和灰尘的手指,依旧固执地、颤抖地指向我身后镜中的那片阴影。她的目光,穿透了我身体的阻隔,穿透了现实与镜像的界限,死死地、牢牢地钉在那两点刚刚亮起的、幽暗如深渊之底的红芒之上。

那对空洞的灰色眼眸深处,那层厚重的、隔绝生机的灰翳,似乎被某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情绪冲击撕开了一道裂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的惊愕,如同目睹了世界法则的崩塌;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像终于找到了丢失的最后一块拼图;更深处,竟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于同病相怜的悲悯?

她的嘴唇再次艰难地嚅动,这一次,气流终于艰难地凝聚成微弱却清晰可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这死寂的空间:

“……原来……”

她顿住,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用尽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才终于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结论:

“……我们养着……相同的怪物……”

嗡——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疯狂震荡。林晚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坠地,却在我耳中炸开无声的惊雷。

相同的……怪物?

我的视线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滞涩地,一寸寸从她苍白脸上那混杂着惊愕与悲悯的神情挪开,重新投向那面冰冷的镜子。

镜中,我的身影依旧挺直地站立着,白大褂上沾染的几点暗红血迹触目惊心。但此刻,所有关于“医生”、“冷静”、“专业”的伪装都被彻底撕碎。我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石化的僵硬。瞳孔因为剧烈的冲击而微微放大,映照着镜面冰冷的反光。

而在我身后,那片浓稠如活物的阴影,似乎因为林晚那句穿透灵魂的话语而产生了某种……共鸣?它不再只是死寂的蛰伏。边缘那些模糊不清、蠕动聚散的黑暗,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开始加速流转、汇聚。那两点位于黑暗核心的、刚刚亮起的幽暗红芒,如同两颗遥远死星的核心,骤然间……亮度提升!猩红的光晕穿透了深沉的黑暗,变得清晰、锐利、充满了冰冷的审视意味!

它们不再只是“存在”,它们……在“凝视”。

凝视着镜中的我。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两道猩红的目光,并非漫无目的。它们穿透了镜像的阻隔,如同拥有实体般,精准无比地投射到了——

镜子外,林晚身上那头庞大、凝练、散发着湮灭气息的“虚无”巨兽!

那头巨兽,在两道来自“同类”的猩红目光聚焦的刹那,庞大黑暗的身躯猛地一震!它那两个血红的漩涡之眼,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毁灭性光芒!它不再仅仅锁定林晚,那充满绝对否定意志的目光,同样穿透了空气的阻隔,与我镜中影子那两点猩红幽芒……轰然交汇!

没有声音。没有能量的碰撞。但在我的灵魂深处,在那片被天赋隔绝的、永恒的留白之地,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无声的、来自深渊底层的轰鸣!

那是两头同样诞生于绝望深渊的巨兽,在无尽黑暗中,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彼此。一种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残酷本质的……共鸣。

林晚的身体在我脚边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失血的虚弱,更像是因为灵魂深处被这无声的“共鸣”狠狠贯穿。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留下更深的血痕。

时间仿佛被冻结的琥珀。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脚下那摊属于林晚的鲜血,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镜子里,两道猩红的目光如同来自异维度的审判光束,在我与林晚之间,在那两头彼此凝视的虚无巨兽之间,构建起一座冰冷、沉默、却又无比坚固的桥梁。

在这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里,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急救箱被我随手推到一边,金属边角摩擦瓷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我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慎重。目光没有离开林晚那双因巨大冲击而撕裂了空洞、此刻正剧烈翻涌着各种情绪碎片的灰色眼眸。

然后,我伸出了手。

没有去碰她手腕上那圈刺目的、被鲜血浸透的纱布。那只手,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却微微颤抖着,越过了冰冷的急救器械,越过了那摊象征生命流逝的暗红,目标无比明确——

轻轻地,覆盖在了林晚那只紧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同样沾着血迹和污迹的右手上。

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如同刚从冻土里挖出的枯枝。在我手掌覆盖上去的瞬间,她猛地一颤,像被滚烫的东西灼伤,下意识地想要抽回。但我没有松开,也没有用力钳制,只是稳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覆在上面。

她的挣扎只持续了一瞬,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软了下去。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在我掌心下细微地颤抖着,传递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依附感。

诊室顶灯惨白的光线,从我们头顶倾泻而下,将我们蹲踞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瓷砖和那面巨大的镜子上。镜中,我的身影覆盖着林晚蜷缩的身影,而在我们两个重叠的、被拉长的影子之后,那片浓稠的黑暗阴影依旧蛰伏,那两点猩红的幽芒也依旧冰冷地亮着,如同深渊永不闭合的眼睛。

我抬起头,目光没有看镜子,而是穿透这令人窒息的、充满血腥和绝望气息的空间,落在林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她的眼睛依旧空洞,但那份纯粹的虚无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翻涌着惊疑、痛苦,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被理解的渴望?

我迎着她的目光,清晰地看到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倒影——一个同样疲惫、同样被巨大阴影笼罩着的灵魂。

然后,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啊,”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在陈述一个古老而残酷的真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所以我知道……”

我顿了顿,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了一分力道,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并非虚假的暖意。

“……该怎么喂养它。”

镜子里,我们交叠的影子之后,那片浓稠的阴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那两点猩红的幽芒,依旧冰冷地亮着,如同深渊永不闭合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相握的手,以及这手所象征的,在无边黑暗中点起的、极其微弱却顽强不肯熄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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