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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7-06 16:45:59

奶奶的棺材板压不住我刻刀时,全村才想起我叫耀祖不叫招娣。

重生睁眼听见爹骂“赔钱货”,我反手把接生婆咬得血溅产房。

三岁喂弟弟吃沾泥窝头,八岁在祖宗碑上刻自己名。

十七岁抡起滚油泼向逼婚老光棍:“娶我?骨灰盒要滑盖还是翻盖?”

现在他们跪在我的非遗棺材铺前哆嗦:“耀祖啊,给叔留个檀香木的体面…”

我摩挲着刻刀笑:“行啊,先把你家祖坟迁出我新修的民俗街。”

1

接生婆的巴掌离我屁股还有三寸,我猛地扭头,“嗷呜”一口啃在她手腕凸起的骨头上!

下颚用尽全力合拢,新生的乳牙隔着薄皮咬穿了肉筋!

“嘶——!”张婆子杀猪般嚎起来,甩着手腕往后跳,血珠子从两排深深的小牙印里争先恐后往外冒。“作孽啊!张添丁!你家生了个小夜叉!”

我爸张添丁那张油光锃亮的饼子脸刚挤进产房的门缝,就被这血腥场面惊得定在那儿。

他嘴边的油渣忘了舔,绿豆眼瞪得像铜铃,看看张婆子那冒血的手腕,又看看被血污裹成一团的我。

“赔钱货嚎丧呢?”那句上辈子听过几百遍的咒骂终于从他嘴里滚出来,还带着烧酒气。

可这次,他没机会掐我脖子。我沾满血沫的小手闪电般从破布襁褓里钻出来,指甲又短又钝,带着胎脂的滑腻,像鹰爪般一把攫住了他勒在粗脖子上的那根油乎乎的金貔貅链子!死命一抓!指甲划破他油腻腻的颈皮,当场拉出三道鲜红的檩子!

痛感让他“嗷”一嗓子,想甩,可新生儿的手劲儿邪乎,攥得死紧!我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门轴刮蹭:

“耀——祖——”

空气凝固。产婆的嚎哭、我妈的呻吟、门外看热闹的呓语,全停了。

只听得见血珠滴在泥地上的“吧嗒”声。最后是村东头那个掉了牙的老秀才拐杖戳地,一锤定音:“凶星转世!镇!就叫耀祖!镇她一身邪气!”

2

三岁那年的太阳毒辣辣地舔着院子泥地。我弟耀宗,小炮弹一样骑着我的脊背,用吃奶的劲儿掰我死死攥着窝头的那只手。

窝头是早上奶偷偷塞给我的,硬的像石头。

“招娣!吐出来!我的!”他口水喷我后脑勺,热烘烘的。

上辈子这崽子偷我打工钱去堵伯,被人打断腿就只会趴我出租屋门口哭。

我憋着气,突然猛地翻身!耀宗“哎呦”一声滚翻在地。我骑上去,把那块被口水泡湿、沾着黄泥的窝头死死捂向他大张的嘴!

他小眼睛惊恐地瞪着,腮帮子憋红,双手乱挥。我用了吃奶的劲儿往里塞!

粗糙的玉米渣子混着他自己的鼻涕,一股脑儿堵满了他的嘴和鼻孔!

“耀祖!”一声凄厉的尖叫。我奶像只受惊的老母鸡扑过来,干枯的手指狠命掐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骨头快要碎掉!

我被迫松了手。耀宗立刻像上岸的鱼一样弹坐起来,疯狂抠嘴,咳得天昏地暗,黄乎乎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窝头渣和着粘稠的唾沫喷溅出来,正巧喷在旁边土墙上贴着的那张崭新的灶王爷画像上。

我奶的脸瞬间煞白,像抹了一层灶膛灰。“遭瘟的小畜生!”笤帚疙瘩劈头盖脸朝耀宗砸下,“敢糟践灶王爷!我让你吐!吐!”

笤帚落在耀宗身上的闷响,和他杀猪般的嚎哭混在一起。

我靠着冰凉的土墙,手伸进松松垮垮的口袋,指尖触到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耀宗刚才藏起来的几块灶糖。

上辈子他糖尿病晚期,那双脚烂得发黑,躺在病床上偷吃糖,被我抓到,他反而吐我一脸口水:“晦气!滚远点!”

3

十七岁,高考前夜。

张添丁领着个油头粉面的老男人进门。老男人穿着紧绷的西装,肚腩挺着,脖子上的金链子比张添丁的还粗一圈,一张嘴是劣质烟草混着腐臭的酒气。

李四毛,邻村暴发户,刚死了老婆,出了名的变态。

上辈子就是用那三十万彩礼,把我从课堂拖进了地狱,后来三根肋骨的断裂声是我噩梦的背景音。

“耀祖啊!李老板稀罕你!”张添丁绿豆眼闪着贪婪的光,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粗手指戳着我的肩胛骨,“女人嘛!读那么多书有屁用?早点跟李老板过!生儿子!”

李四毛咧着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板牙,咸湿的手像一条滑腻的蛇,摸向我裸露的小臂。

那瞬间,上辈子出租屋里被打后蜷缩在角落的恐惧混着骨头断裂的剧痛,电流般冲上我的天灵盖!

不是我!是心底那头被囚禁了三十年的困兽!

想也没想!右手猛地抓住油腻桌布边缘,用尽全力狠狠一扯!

“哗啦——呲啦——!!”

盛满滚烫青菜豆腐汤的海碗、油乎乎的花生米碟子、半瓶劣质白酒……劈头盖脸砸在李四毛的裆部!

瓷器碎裂、男人的惨叫、油腻的汤汤水水裹着酒液飞溅开来!一股混合着生肉和滚油被烫熟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漫整个堂屋!

“嗷——!!!你妈的小贱人!烫死老子了!!”李四毛像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肥虾,原地蹦跳,双手死命捂着裆部,烫红的肥脸扭曲变形。

“耀祖!你反了天了!”张添丁的咆哮震得房梁落灰。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劈面而来!

那轨迹太熟悉了,躲不开,不用躲!

我站得笔直,左手从裤兜里掏出我那台屏幕裂了纹的二手按键手机,屏幕调到县电视台民生新闻投稿页面,拇指悬在发送键上,声音冷得掉冰碴:

“张添丁,照片拍好了,‘重男轻女,父威逼未成年女儿嫁年迈屠户,被滚油烫伤反要杀人灭口’。标题够劲爆吗?”

那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硬生生悬停在我左脸三寸的地方。

张添丁脸上的横肉一下下抽搐着,绿豆眼死死盯着我那个闪烁的发送确认键,像盯着烧红的烙铁。

4

村里老庙墙根下,我的“耀祖寿材坊”刚挂上巴掌大的红漆牌子。

还没开门,一个沾着机油的黑糊糊拐杖头就“咣当”一声砸在刚擦亮的柜台上!

那力道,震得我新刻的一个巴掌大的小棺材模型都跳了起来,又滚落回角落。

张耀宗。我那位“断了腿”的宝贝弟弟。他拄着拐,穿着一件紧巴巴、洗得发白的旧夹克,领口一圈黑亮亮的油泥。

脸上的横肉比以前更鼓胀,挤得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只剩下两条缝。

他另一只手叉腰,像电视剧里的巡山土匪,就差腰里别把刀了。

“姐,生意兴隆啊!”他咧着嘴笑,露出被劣质烟熏得发黄的牙。“哥几个来给你……捧捧场!”

他故意把捧场两个字咬得极重,身后的阴影里,晃出两个同样歪瓜裂枣的年轻男人,都穿着破洞牛仔裤,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在我的小店扫来扫去,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痞笑。

耀宗拿拐杖用力戳了戳木板柜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目光却越过我,贪婪地盯着我身后货架上那个刚打好蜡、油光水滑的金丝楠木寿材样品。

那东西光是原木,就差点花光我奶留下的最后一块银元。“给弟个面子?”他往前凑了凑,一股子汗臭味和劣质烟草味混在一起,熏得人直犯恶心,“保护费……免你仨月!隔壁老陈家铺子,新开业不懂规矩,让虎哥他们一夜就给砸成了劈柴!心疼死了哟!”

威胁。赤裸裸的。

虎哥就是后面那俩瘪三里为首那个,手臂上纹着歪歪扭扭的青龙。

我盯着他油光发亮的脑门,平静地从柜台下拖出一个纸壳箱子,甩到他脚边。

箱子不大,但沾着水汽,软塌塌的。

“正好,”我声音平平,“店里新招的迎宾,搁门口吧。”

耀宗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我这反应。他嫌恶地用拐杖尖顶开那湿漉漉的纸箱盖。

“吱吱吱——!叽叽喳喳!!”

十几只肥硕的、被捆绑着后腿的灰黑色毛竹鼠,惊恐地在破箱子里疯狂挣扎扭动!

一股混杂着泥土、鼠粪和竹鼠本身特有的腥臊味猛地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耀宗身上的汗臭味!

“我操!”耀宗和他的俩兄弟几乎是同时捂着鼻子往后跳了一大步,脸都绿了!

下一秒,只听“嘭”的一声闷响!

其中一只个头最大的公竹鼠,不知怎么挣脱了草绳,猛地从箱子里弹射出来!

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耀宗躲闪不及,拐杖被撞得一歪,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个趔趄向后仰倒,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更绝的是,那只受惊的竹鼠被吓疯了,慌乱中竟本能地抱住耀宗那只打着石膏的右腿,像抱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箍住,锋利的爪子刺穿了薄薄的纱布,尖牙“嘎吱”啃了上去!

竹鼠惊恐的尖叫和耀宗杀猪般的痛嚎同时响起!

“啊啊啊——!救命!滚开!咬我腿了!”他脸扭曲着,疯狂用另一条好腿踹着那毛茸茸的大竹鼠,奈何竹鼠抱得更紧了。

虎哥和另一个混混也被这突发状况弄懵了,手忙脚乱地去撕扯那硕鼠,又被其他窜出来的竹鼠吓得连连后退。

小小的铺子里鸡飞狗跳,竹鼠尖叫、男人怒骂、拐杖倒地、椅子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和混乱达到顶点!

我面无表情地靠在我心爱的、散发着楠木清香的棺材板样品旁,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耀宗的石膏腿上,沾满了竹鼠的抓痕和啃咬的血印,他那个引以为傲的保护者虎哥,昂贵的牛仔外套后背,正被一只凶悍的母竹鼠牢牢抱住,用利齿疯狂地撕扯着后衣领!

挺好。非常非常生动的迎宾效果。

5

村里办红白喜事的大师傅终于走了霉运,吃席摔断了老腰。

灵棚就搭在村祠堂大院里,白惨惨的灯笼挂满了,纸钱味混着劣质香烟味飘得老远。

张耀宗就站在这股味儿里,攥着那张崭新的红彤彤的奖状——《特色养殖脱贫先进户》。

脸上的笑堆满了肥肉,像刚出炉的发面馒头,又油又亮。

小眼睛在奖状和我之间转溜,带着那种自以为掌握了天机、能拿捏住人的得意洋洋。

“姐!你看!”他嗓门亮得能盖过旁边哭丧的唢呐声,唾沫星子乱飞,把手里的证书往我面前拼命晃,“官家发的!正经!弟现在可是县里脱贫带头人!”

他往前凑了一步,带着一身混合着竹鼠棚特有的腥臊味儿和便宜雪花膏的劣质甜香,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听墙根的几个老婶子听见:“咱亲姐弟俩……合伙干!你那寿材店,搞点特色加工……”

他眼睛瞟向我身后,那里立着几个刚刷好清漆、雕着缠枝莲图案的松木骨灰盒样品,“弟的竹鼠肉……哎!做成那高端宠物零食!叫啥来着……风干骨肉粒?”

他自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声音扬起来,“拿你家包装盒一套!咱姐弟齐力……发大财!”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混混,跟着点头哈腰,谄媚地笑。

我没接话,甚至没正眼看他。慢条斯理地从身边推车上的竹筐里,捡起几个小巧玲珑的物件——那是我打发时间,用最普通的杨木边角料车出来的一批迷你棺材玩具。

只有手掌大小,里面却用刻刀细心地刻着奥特曼的侧脸,线面粗糙却传神。

一个小男孩,是我邻居刚上幼儿园的胖小子,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我手里的玩具。

那双大眼睛,和我侄子小时候贪玩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上辈子那侄子,在我肝癌晚期水米难进时,捂着鼻子在床头跟我说:“姑姑真臭,快死了吧?死了爸爸就能买大车了。”

我拿起一个刻着迪迦的小棺材玩具,塞到小男孩肉乎乎的手里。“给,”我扯了下嘴角,像笑又不像,“姑姑给你装的糖。”

小男孩捧着迷你棺材,咯咯笑起来,小脸上全是新奇,胖乎乎的手指好奇地摸着上面凹凸的刻痕。

旁边几个小孩也围了过来,好奇地摸摸那些小棺材盒子。

张耀宗那番“发大财”的高论,完全被孩子们的嬉闹声给盖了过去,显得异常滑稽可笑。

张耀宗的脸,在灯笼白惨惨的光线下,一点点涨成了猪肝色。

他捏着那张脱贫先进证书的手指关节开始泛白。

周围竖着耳朵的老婶子们互相交换着眼色,嘴角撇着,发出几声压抑的、毫不掩饰的嗤笑。

那笑声像看不见的针,把张耀宗脸上那张自以为是的成功者面具,扎得千疮百孔。

6

腊月廿八,天冷得呵气成霜。

城隍庙后巷那条坑坑洼洼的泥路,被铺上了清一水儿的青石板,光溜溜地反射着太阳光,晃人眼。

巷口立起了一道簇新的大牌坊,朱漆描金,看着就像能活几百年似的。那顶上的牌匾盖着厚厚的红绸子,遮得严严实实,就等着剪彩落下来。

巷子里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乡长挺着圆肚子站在最前头,搓着手,旁边几个穿西装的县干部拿着小旗子指指点点。

敲锣打鼓的卖力吹打,声音能震塌房顶,红绸子做的花在风里一抖一抖。

我站在人群最前头,手里捏着那把系着红绸的崭新大剪刀,冰凉凉的金属贴着掌心。

红绸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绷着。我奶留下的松木板,还有张添丁那口刷了八遍金漆、刻满八仙过海的紫檀老棺材板——当然,现在都化成了灰,成了街边修了茸茸、粉刷一新的寿材样品店和非遗文化展馆。

那面比门板还大的金字招牌就挂在牌坊后面:“耀祖坊民俗文化街”,下头盖着红布的,是我用紫檀棺材板融了料做的非遗铜牌。

“吉时到——剪彩!”司仪的声音拔了个尖儿,带着颤音。

红绸带被风吹着,波浪一样起伏。就在这浪头上,剪刀“咔嚓”一声合拢。

红绸带应声断开,像两道凝固的血痕坠落在地。

鞭炮点子“噼里啪啦”炸开了花,像过年烧纸钱那么响。红彤彤的纸屑漫天乱飞,扑簌簌地往下掉,粘在人们头发上、肩膀上。

盖着“耀祖坊”和“非遗”红绸子的牌匾终于露了出来,铜牌在太阳底下闪着沉稳厚重的暗光。

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我似乎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带着凉气的吸气声。

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扭过头,越过攒动的人头,目光像穿过一层油雾,落在街角那根歪斜的电线杆子旁。

7

王金花,我那便宜娘,像个被踩扁的破麻袋,蜷缩在冰冷发灰的水泥墙角根底下。

她抱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都磨破起毛的旧书包,抱得死紧。

那书包的拉链咧着口子,露出了里面一角鲜红的布——那是许多年前,她亲手缝好,准备让我戴着嫁人的红盖头。

她看起来更瘦小了,脸像刷了一层白蜡,没有一点活人样。

头发早就全白了,乱蓬蓬的在寒风中打绺,粘着星星点点的鞭炮红纸屑。

浑浊昏黄的眼珠子对上我,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了回去,使劲地往里凹,恨不得钻进腔子里去。

我没走过去。

手里的剪刀随意往旁边托盘里一扔,发出清脆声响。

在一片闹哄哄的叫好声、吹打声、恭贺声中,转身径直走到那个簇新的大牌坊下,伸出食指,指尖带着点凉意,轻轻碰了碰那块“非遗”铜牌。

“耀祖”两个字触手温润沉厚,下面还刻了一行小字:寿衣传统制作工艺。

真结实。

比上辈子我肝癌晚期,在城中村出租屋里盯着的那盏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白炽灯暖多了。

“张会长!张会长!”人群里有人喊,是村里的会计,“开业喜庆!咱这……给街坊们准备点啥伴手礼好哇?”

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目光齐刷刷望过来,包括电线杆底下那个蜷缩的身影。

我收回手指,掸了掸肩上落的红纸屑,声音不高,在喧闹的缝隙里清晰地传开:

“老传统嘛,沾沾福气。”

我抬手,直直指向王金花死死护在胸前、从破书包缝里露出的那抹鲜红。

“带绣样儿的红盖头,改的骨灰袋——料子正经老棉布!结实!耐烧!开业特惠,八折!”

我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像笑,眼底却平静无波。

“排好队!限量!每人凭身份证领一个!”

阳光下,那抹鲜红像滴溅开的血,凝固在电线杆冰冷的阴影里。

王金花抱着破书包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像被针刺了。

她死死低着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更乱,完全挡住了脸。

8

“耀祖坊”开街的炮仗屑还没扫净,王金花抱着破书包缩在街尾垃圾桶旁的样子,就成了整条街最扎眼的行为艺术。

“晦气!”隔壁卖糖画的刘老头啐了口唾沫,“开业大吉的日子,抱个死人盖头蹲这儿,存心触霉头!”

王金花把头埋得更低,破书包里那角红布被她攥得死紧,指关节白得吓人。

我没理。

忙着跟省非遗中心来的专家敲定第一批“寿衣刺绣体验课”的学员名单。

名单第一个,是村支书他八十岁的老娘,点名要学“百子千孙”棺罩绣样。

“张会长,”村会计搓着手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直往王金花那边瞟,“您娘……这么晾着也不是事儿,要不……”

“晾着?”我打断他,笔尖在名单上“张耀祖”三个字上点了点,“街口新立的公厕缺个保洁,包吃住,月薪一千二。她干不干?”

会计噎住,脸涨成猪肝色。

周围竖着耳朵的商户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

王金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屈辱,最后烧成一团浑浊的、带着毒的火。

“张耀祖!”她声音尖利得像生锈的刀片刮锅底,抱着书包踉跄站起来,“我是你娘!亲娘!你就这么作践我?!”

人群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过来。

我合上名单,抬眼。

阳光穿过新挂的“耀祖坊”牌匾,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娘?”我往前走了一步,鞋跟敲在青石板上,清脆,“我肝癌晚期疼得打滚,您坐我床头说‘早死省心’的时候,记得你是我娘吗?”

她身体晃了晃,像被无形的拳头砸中。

“张添丁拔我录取书,您摁着我手给李四毛敬茶的时候,记得你是我娘吗?”

“耀宗偷我救命钱去赌,您抱着他说‘我儿命苦’的时候,记得你是我娘吗?”

每问一句,我就逼近一步。

王金花抱着书包节节后退,后背“咚”地撞在冰冷的电线杆上,震落一层灰。

“现在,”我停在她面前,鼻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陈年的、混合着廉价雪花膏和绝望的馊味。

“我站这儿了。我叫耀祖。这整条街,刻着我的名。”

9

我伸出手,不是对她,是指着街对面那间刚挂上非遗传承展示中心牌子的气派门脸。

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我设计的第一批文创——用上等丝绸和传统绣片改制的“福寿双全”骨灰袋,旁边立着解说牌:「传统技艺与现代生命礼仪的融合」。

“看见了吗?”我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每个人耳朵里,“那里面,有您当年一针一线给我绣的嫁妆。”

王金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橱窗最显眼的位置,一个玻璃罩子下,铺展着一块鲜红如血的绸缎。

正是她当年熬了三个通宵,用攒了半年的鸡蛋钱买的红布,一针一线绣了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只是如今,这盖头被精心裁剪、重新缝制。不再是遮羞蒙面的嫁衣,而是成了一件……艺术品?

不,解说牌上写得清楚:「传统婚俗用品创新改制——多功能收纳袋,婚丧两用款」。

鸳鸯还是那对鸳鸯,只是旁边用金线绣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百无禁忌」。

“您的手艺,”我收回手,指尖轻轻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值钱了。放在这儿,给千人看,万人学。”

王金花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她死死盯着橱窗里那抹刺眼的红,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破书包咧着口子,露出里面同样鲜红却早已黯淡蒙尘的一角。

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两块红布的区别——一块在聚光灯下,成了非遗,成了文化;另一块,被她像垃圾一样抱在怀里,沾着垃圾桶的馊水味。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街市的喧嚣!

王金花像头发狂的母兽,抱着那个破书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明亮的玻璃橱窗撞了过去!

“砰——!!哗啦啦——!!!”

巨大的撞击声和玻璃爆裂的脆响同时炸开!鲜血瞬间从她额角迸溅出来,染红了飞溅的玻璃渣!

她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瘫软下去,倒在满地狼藉的碎玻璃和猩红的血泊里。

怀里那个破书包摔出去老远,里面那团揉得皱巴巴的红盖头终于彻底滚了出来,沾满了灰尘、血污和晶莹的玻璃碎屑,像一块被彻底丢弃的破抹布。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有人冲上去想扶,却被满地碎玻璃吓退。

我站在原地,没动。

看着血从她额角汩汩流出,混着眼泪,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泥泞的痕迹。

她躺在那里,身体微微抽搐,浑浊的眼睛透过血污和泪光,死死地、绝望地钉在街对面那面巨大的、崭新的“耀祖坊”牌匾上。

救护车呜咽着把她拉走时,街面很快被清理干净。

碎玻璃扫走了,血迹被高压水枪冲淡,只剩下湿漉漉的青石板,映着“耀祖坊”三个鎏金大字,闪闪发光。

我弯腰,从狼藉的玻璃渣和血污边缘,捡起那团被踩得脏污不堪的红盖头。

丝绸早已失去光泽,鸳鸯的绣线也崩断了几根。

抖开,盖头中央,当年她绣的“百年好合”四个字,被血污浸透,模糊成一团狰狞的暗红色。

10

没扔。

我把它带回了非遗中心的工作室。

一个月后,中心推出“传统婚俗与生命礼仪”特展。

展厅最核心的独立玻璃展柜里,灯光柔和地打在一块经过精心修复、却依旧保留着破损痕迹和暗沉血渍的红盖头上。

旁边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修复过程的延时摄影,以及一段简短的文字说明:

「展品:无名氏绣娘遗作(清末民初风格)」

「材质:棉麻混纺丝绸,手工刺绣」

「捐赠者:张耀祖」

「备注:此件展品承载着一段被时代裹挟的女性命运,其破损与污渍为历史原貌保留,见证传统婚俗用品在当代语境下的转化与新生。」

开展那天,人潮涌动。

我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玻璃柜前那些或好奇、或唏嘘、或拿着手机拍照的游客。

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指着玻璃柜里那抹刺眼的暗红,仰头问她妈妈:“妈妈,这块布为什么这么破?还有黑黑的红点点?”

她妈妈蹲下来,声音温柔:“宝宝,这是一位……很不容易的奶奶留下的。破的地方,是她走过的路。黑红点点,是她流过的泪和血。”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指轻轻点在冰凉的玻璃上,隔着展柜,虚虚地抚过那盖头上断裂的鸳鸯翅膀。

“奶奶不哭,”她小声说,“现在它好漂亮,在发光呢。”

我转身离开展厅。

阳光穿过高大的玻璃幕墙,落在非遗中心大厅正中央那面巨大的荣誉墙上。

最顶端,鎏金的“张耀祖”三个字下面,新刻上去的一行小字在光线下沉稳厚重:

「传统寿衣制作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

指尖拂过冰凉的铜牌,沿着“耀祖”二字的凹槽缓缓摩挲。

粗糙的金属边缘刮着指腹,有点疼。

却也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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